‘減肥神藥’司美格魯肽,和它的濫用者們

來源:每日人物

肥胖,已經成爲一種我們無法迴避的社會性、全球性問題。

最近,賈玲導演的《熱辣滾燙》熱映,‘減重100斤’也成了一個熱門的話題。在許多討論中,‘減肥神藥’司美格魯肽再次走入大衆視野。與其他減肥方式、藥物相比,它方便易得,相對安全和強效,但也正因如此,它也遭遇了一系列問題,比如被濫用,對藥物副作用認知不夠。

在關於司美格魯肽被濫用的現實背後,有個人的困境:社會審美和觀念規訓着每個具體的人;也有更大的危機:肥胖,已經成爲一種我們無法迴避的社會性、全球性問題。

濫用者

那根尖細的針頭抵上肚皮之前,杜蕭月轉動了19下針筒。根據說明書上的提示,它代表着,這一次注射的量是0.25mg。

持續的“咔噠”聲中,這位95後女孩期待着,一個星期後瘦2斤,再轉19下,再瘦2斤。兩支打完,注射16次,需要三個月時間,她將像小紅書上說的那樣,從110斤掉到90斤,對身高167cm的她來說,那是她心中“趨近於完美的體重”。

被注入杜蕭月身體的,是名爲司美格魯肽的減肥針劑。一管總量爲3ml、含有4mg司美格魯肽的注射針劑,0.25mg是使用的最小劑量。37,56,74……轉動次數越多,劑量也會越大。2022年,馬斯克的“帶貨”,讓司美格魯肽成爲討論度最廣的明星產品,相比有點難記住的本名,大家更多稱它爲“減肥神藥”。

“神藥”的稱謂,來自它諸多的神奇之處。

首先,跟節食、健身等減肥方式相比,司美格魯肽不用考驗人的意志力,哪怕一絲一毫。它是一種GLP-1受體激動劑——GLP-1的中文名是胰高血素樣肽-1,正常人在喫飽飯後,腸道會分泌這種物質,降低血糖、產生飽腹感,但它的壽命非常短,只有2分鐘。司美格魯肽是它的一種變形,相當於是改變了某種結構的GLP-1,壽命也被延長到了幾天,注射後,人就可以長時間保持飽腹感,不想進食,自然而然地減少食物攝入。

它的作用格外顯著。杜蕭月曾在小紅書上看到,有人只打了一次,褲子已經鬆了,得配皮帶;還有人在5個月時間裏打完5支,瘦了35斤。

它有超高的性價比。符合用藥指徵的人,可以在醫院通過醫保購買,一針1.5ml的司美格魯肽注射液,含有大約2mg司美格魯肽,價格爲478元。在電商網站,相同的1.5ml注射液,價格在650-850元之間。可以這麼換算:健身減掉10公斤,需要跑步231小時,消耗115500千卡熱量;但打司美格魯肽,只需要幾分鐘;手術抽脂2000ml大約1萬塊,瘦一斤的成本2500元,而司美格魯肽一針就瘦10斤,瘦一斤的成本只有65元。

司美格魯肽,來自丹麥醫藥公司諾和諾德,在2017年、2020年,它兩次被美國食藥監局(FDA)批准上市,第一次針對的適應症是成年2型糖尿病,第二次增加了肥胖症。它拿到進入中國的許可是在2021年4月,但只申請到了一個適應症,即成年2型糖尿病。這意味着,在中國,它並沒有獲批成爲減肥藥——這是很多使用者至今不知道的事實。

在十幾年的從醫生涯裏,趙明利一直在跟減重打交道。他是南方醫科大學南方醫院減重代謝外科主治醫生,見證了減重從一個很小的治療需求逐漸變得越來越普遍。正因此,他所在的減肥門診,最近幾年被獨立出來,成爲單獨的科室。

▲ 圖 / 受訪者提供

從去年開始,作爲減重科醫生的他,頻繁接觸到司美格魯肽這種藥物。據他介紹,由於國內肥胖問題高發、醫藥獲批的流程複雜,司美格魯肽又在臨牀當中展現出了一定的功效和安全性,在一些省份的醫藥學會,它被納入了“超說明書使用名錄”。也就是說,有資質、有經驗的醫生,有權根據病人的情況做出判斷,在沒有更合適藥物和手段的情況下,可以給需要減重的病人使用司美格魯肽。

當然,超說明使用的標準是嚴格的。例如廣東省藥學會規定,只有這兩種情況可以超說明書使用司美格魯肽:病人的BMI——身體質量指數(體重/公斤 除以身高/米的平方)大於30時;或是已經有肥胖相關的合併症,例如高血壓、高脂血、脂肪肝、痛風、呼吸暫停、多囊卵巢等,同時BMI大於27時。

但就像是硬幣的正反面,正因爲司美格魯肽的方便易得、相對安全和強效,在更多時候,它被沒有限制地“濫用”着:

杜蕭月在酒吧做DJ,她有被朋友公認的“好身材”,甚至可以說是偏瘦。DJ需要出鏡宣傳自己,但別人發來拍她的視頻,她從來不敢點開,覺得胖,決心使用“神藥”,瘦到“讓大家隨便拍”的體重:167cm,90斤。

90後張淼淼是一家跨境電商企業的高管,她身高165cm,120斤,身材微胖,但並沒有超重。因爲經常代表公司參加大型活動,她想通過“神藥”瘦20斤,“至少胸是胸,腰是腰,有一定的曲線,上臺、出鏡更好看點”。

寶媽田紫芸,身高1米67,只有105斤,照片裏的她常穿着一身長裙,顯得瘦削高挑。但就像其他人一樣,她覺得還不夠,“瘦和上鏡更好看還是兩種概念,如果要五官更立體,那確實要瘦到100斤以下”。她聽丈夫提到,一位醫藥研究員朋友在用司美格魯肽減重,對方還發來一篇文章,標題是《68周平均減重36斤!》,她心動了,並決定試試。

這些使用者,有着相似的畫像:按醫學上的標準來說,她們並不胖,但她們有另外的標準,來源於社會和文化塑造的一種審美。恰恰是這樣一羣並不胖的人,更熱衷於使用司美格魯肽來減重。

在刻板印象中,減肥意願更強的是女性,但司美格魯肽打破了這條法則,它的濫用者中也有許多男性:

比如90後宋子豪,一家中型廣告公司職員,2021年,工作的壓力讓他在一年裏胖到170斤。雖然屬於超重,但BMI卻剛好卡在使用司美格魯肽的分界線上,29.4。去醫院的減重門診掛號時,醫生說他達不到用藥的標準。最終,他想了個辦法,以給患糖尿病的奶奶開藥的名義,在醫院買到了司美格魯肽。

那些男性高管、創業者,也可能是司美格魯肽的擁躉。

張淼淼第一次聽說神藥,就是在一個行業酒局上。她跟幾位公司老闆坐在一桌,大家先是聊起股票,說神藥熱賣,它的生產公司諾和諾德股價大漲。桌上已經有人打過,順勢說起:“我們企業家圈子裏好多男的都在打,兩三個星期不見就瘦好多。”

環顧了一圈,幾個人都是80後,“啤酒肚沒有,形象也不差”,她有些喫驚:原來身材正常的男性也在用司美格魯肽。

幻夢

針頭碰到肚皮的時候,杜蕭月覺察到一些異樣:並沒有生病的自己,怎麼就像是一隻即將被刺破的氣球。但當針筒被推動,只感受到了“像被螞蟻咬”的輕微痛感時,她在心裏嘀咕了一句,“就這?”

那個瞬間,她想起了自己曾經在減肥這條路上喫過的所有苦:

20歲出頭的時候,她“用過一些極端的方式”,比如每天只喫幾百卡,再跑6公里,瘦得是快,但“食慾上來的時候太難壓制”,有時候她會喫下去,再摳自己的嗓子眼催吐,時間一長,手指上留下了顯眼的齒痕。也喫過帶有激素的減肥藥,200元30片,一天一片,喫完之後三天三夜睡不着,她的腎臟好像在那時受了損傷,喝完水,立刻想去廁所。還抽過脂,冒着脂肪栓塞、術後感染的風險,忍受着夏天穿塑形衣的不便,花了一萬多元,把1000ml脂肪從身體裏抽了出去。

因爲長期減肥,杜蕭月患上了進食障礙,一種複雜、難以痊癒的心理疾病。她會逼迫自己意識到“胖是有害的”,主動誇大胖的壞處,不斷告訴自己:DJ這個行業看重外形,如果不瘦下來,自己就賺不到錢了,好像是一個思想的鋼印,“不減肥我就別幹了”。

她感到孤獨,不想去社交,想穿喜歡的衣服,又有一種強烈的不配感,“我成了一個生活裏做什麼都糾結的人”。她會恐懼食物,“我跟家人說,喫的別擺在我面前”,看到食物就控制不住發脾氣——對一副健康的身心來說,減肥的本質,就是傷害它。

▲ 圖 / 《變成你的那一天》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麼減肥,但又很難控制自己,減肥的過程中,混雜着負罪感、羞恥感,以及對自己的厭惡。爲了自洽,她提醒自己,付出纔有回報,有犧牲纔有得到,她因此覺得,即便是濫用司美格魯肽有代價, 但“這些代價也是應該的”,是瘦下來必須要經歷的。

這或許是濫用司美格魯肽減重的人的共同心理:減肥,代價是必須有的,既然都有,那不如選擇最小的一個。不管是朋友介紹,還是在社交平臺上看到,“副作用小”都是司美格魯肽吸引他們的關鍵點。事實似乎也確實如此,打完針的那天下午,杜蕭月有一點反胃,嘔吐,“跟抽脂、睡不着覺、催吐相比,根本不算什麼”。

宋子豪和張淼淼,也有過減肥的恥感。宋子豪喫過二甲雙胍,一種降糖藥,“從0.25到0.5再到0.8,從緩釋片到非緩釋片再到腸溶片,我這些我都嘗試過”,喫過後拉肚子,一下午能跑5次廁所,如果是在公司裏,過於引人注目。張淼淼有段時間嘗試喫奧利司他,這種藥的原理是阻止脂肪的消化吸收,所以喫了之後得穿着紙尿褲,不然“漏油”時,會陷入尷尬。要是當天消化不好,從屁股漏出來的就不只是油,而是黃褐色、帶着味道的混合物。

某種程度上,司美格魯肽提供了一種減肥的體面。宋子豪發現,只要自己不說,沒有人會發現自己用了司美格魯肽;使用後,它也完全不會影響到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他看到有人說拉肚子,但他自己並沒有,“完全沒有像二甲雙胍那樣拉肚子”。司美格魯肽用強大的效力,把他們的羞恥感熨燙平整。

注射司美格魯肽之後的十個小時,杜蕭月的食慾就像是飛出了身體,她感到欣喜,自己不再被身體的生理反應所“控制”了。之後的一週,“喫一點東西就飽了,完全不想喫”,打完三針,她瘦了大約15斤。宋子豪也在去年打完兩支,成功瘦身20斤後停藥。

某種程度上,他們都是相對幸運的人,避開了司美格魯肽的副作用——腹瀉、噁心、嘔吐、便祕、注射部位紅腫乏力,是比較常見的,除此之外,偶爾還有人產生低血糖、胰腺炎、糖尿病、視網膜病變的症狀。最近,學界還關注到,理論上,司美格魯肽可能會增加甲狀腺髓樣癌的風險——甲狀腺惡性腫瘤中的一種,以及可能會加重患抑鬱症的風險。

趙明利總會在門診裏見到濫用司美格魯肽後生病的人。一位女性,完全達不到用藥標準,在網上下單注射後,出現嚴重的腹瀉、脫水,送到急診科治療,情況相當危急,如果沒有及時救治,很可能會休克、心律失常,危急到生命。趙明利記得,她個子很高,體重正常,“但一直在說,她工作的部門裏,她是最胖的一個”。

社會塑造的中間人

幾乎身邊所有人都曾經告訴杜蕭月,“你是美女“。她有立體的五官,眼睛深邃,還擅長化妝、搭配最適合自己的衣服,不管是跟誰合影,她都是照片裏最容易被注意到的那個。

但她不覺得,她總是能挑出問題:你看,我是梨形身材,從小就被起外號說是‘大象腿’,跟那些腿又長又直又細的人比,我的腿不好看;我的贅肉比較多,體脂率高,胳膊上有拜拜肉,背上的脂肪導致背很厚,穿衣服顯壯;我的腰不夠細,小肚子上有個泳圈,站起來的時候得一直吸着肚子……

好像是拿着一隻放大鏡,她把自己的身體跟網絡上沒有一絲贅肉的纖細身體一一比對着。她覺得自己不是胖子,但也不夠瘦,不難看,但也不能說是美,一個“中間人”。

▲ 圖 / 《愛情而已》

一次去外地演出,對接的公司領導見到杜蕭月,一個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說,“有點胖”,另一個盯了半天她的腿。當時她大約120斤,腿有點水腫,聽到這句話,她的第一反應不是被冒犯後的憤怒,而是恐慌,“我特別容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我覺得這件事是我的問題”,她決定減肥。那段時間,她甚至也不敢在職場上提漲薪,“外表也是DJ競爭力的一部分”,她覺得自己不配。

這樣的經歷,宋子豪也有過。高中時,他被起人外號叫“胖丁”;工作後養了只可愛的柴犬,遛狗時跟人發生摩擦,最先被對方語言攻擊的就是體重、容貌。還有一次找工作,線上聊的好好的,但去面試時,對方評價他,“線下跟線上根本不一樣,差距挺大的”。他猜測,除了形象不夠好,他確實因爲身材而畏畏縮縮,影響了整體表現。

關於減肥,宋子豪給自己定下了一條法則:要麼做一個好看的瘦子,要麼做一個精緻的胖子。“不做一個精緻的胖子的話,出去幹一些事情,人家會覺得你這個人很邋里邋遢,體型就讓人覺得你不是一個靠譜的打工人”。他感受到,肥胖常常被跟邋遢、懶惰、生活不規律、缺乏意志力等關聯起來,我們生活的世界,在各個維度上“以瘦爲美”,瘦是自律,是對自我有要求,甚至意味着更好的工作能力。

瘦代表着的那個世界誘惑着他們。張淼淼覺得,自己可以在30歲出頭的年紀坐上高管的位置,除了能力,身材給了自己很多加持,在前家被她當作跳板的公司,“大概一年不到,我就做到了Top sales”。成爲高管後,她需要去拉投資,跟投資機構喫飯、談合作,“你長得好看,身材好,酒都能少喝一點,我喝半杯,他喝一杯,我一杯紅酒,他兩杯白酒”。

她記得自己有一次參加某個全國獎項的答辯,穿了自己最貴的一件風衣,化了精緻的妝,站在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她是那場答辯裏鮮有的女性,更是其中最漂亮的一個,“你好看,評委問你問題的尖銳度其實都有點不大一樣,你知道吧?”

嘗過這些滋味後,人很難放棄瘦帶來的益處。杜蕭月說,“我不貪心”,她想要的,就是減掉那些多餘的脂肪,大約十幾斤,讓自己看起來更緊緻一些。這句話,也在張淼淼口中說出過,她也覺得,自己的減肥並不是過度的、誇張的,只是想“更好點”——她們被社會創造出的需求隱祕地改變着,無法意識到這種改變,也就無力反抗。

趙明利覺得,在濫用司美格魯肽這件事上,社會觀念的塑造起了很大的作用。科學層面上,關於肥胖症有明確的診斷標準和治療方式。醫學上,體重指數超過24,小於28,考慮超重;體重指數大於等於28,考慮肥胖;體重指數在32以上屬於中度肥胖,36以上屬於重度肥胖——但這些並不是社會審美上的標準。

針對超重人羣,主要建議通過飲食和運動減肥,它是所有減肥方法的基礎;針對肥胖人羣,可以使用藥物,如果符合上文中提到的用藥標準,可以注射司美格魯肽;假如符合2型糖尿病同時體重指數大於27.5,或是體重指數大於32.5,可以通過手術,比如縮胃來治療,也就是進行腹腔鏡袖狀胃切除術。

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是,在歐美等經濟發達國家,符合手術標準、過度肥胖的病人,願意接受縮胃手術治療的只有1%左右;在國內,這個比例是不到0.1%。趙明利意識到一種矛盾:當瘦是一種社會審美,人們無法接受肥胖;但當肥胖是一種疾病,人們對它的忍受力又非常強。

司美格魯肽的濫用,有大衆對於肥胖作爲疾病認知不足的原因,也反映了在科學和社會心理之間,有一道廣闊的鴻溝,而數量龐大的人,就站在這條鴻溝外觀望着。

破碎

“神藥”編織的夢,有破碎的一天。

打完第2支司美格魯肽後,杜蕭月的體重降得越來越慢,打到第3支,數字不再變動,甚至還有上漲的趨勢。

她有些慌亂,先是加大劑量,從0.25漲到0.5,噁心嘔吐的頻率高了,但體重還是沒變。她在小紅書上看到,換個針頭可能會重新起到作用,她試過了,還是沒有用。她像是亂投醫的病人,什麼辦法都要試一試,但幾乎全部都失效了。她害怕重新回到之前的狀態,只要一想到失效的藥、不變的數字,焦慮感就像幽靈一樣,始終縈繞。

宋子豪也在停藥半年後又胖了起來。打針的時候,他沒有食慾,很少喫飯,也沒力氣運動,停藥之後,食慾立刻迴歸,但運動的時間和精力,依然是沒有的。他感到自己的肚子是最先鼓起來,然後是腰背,伸手不再能清晰地摸到肋骨。春天馬上就到了,他想,要不要再買幾針?很快,他被這個念頭嚇到,怎麼司美格魯肽好像讓人上癮一樣?“好像覺得持續注射才能保持身材,一旦停了,就會回到以前的狀態。”

趙明利解釋:“用藥也好,手術也好,飲食管理和運動管理是減肥的基礎,有人用了藥,但是忽略了飲食運動這方面,所以會有不好的效果。”即使有人真的減掉了100斤,那麼也必須要認識到,“肯定也是在飲食和運動方面付出了努力。”

世界上沒有真正的“神藥”,在司美格魯肽“失效”的那一天,被撫平的生活,會很輕易地再次出現褶皺。

這與我們所身處的環境關係密切——我們的食物在變化。食品工業當中,高油、鹽、糖的食物越來越多,被技術改造過的食物更美味可口,我們可以喫到沒有籽的西瓜,越來越甜的葡萄,但它們也更容易讓人發胖。

我們生活的場景也在變化。我們忙於產出工作價值,缺少娛樂和運動的時間;城市被最高效地規劃使用,公共空間越來越少;跑腿、外賣、快遞服務,進一步縮小了人的運動範圍;逼仄的生存環境、工作壓力,讓喫重口味食物成爲一種上癮的解壓方式。

肥胖正在成爲一種社會性、全球性問題。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後,全球的肥胖率都在增加,首先增加的是發達國家,如今的美國,肥胖的發病率已經接近1/3。但早在2017年,中國的肥胖人口數就超過了美國。而根據《中國居民營養與慢性病狀況報告(2020年)》,我國成年人肥胖率達到了16.4%,超重率34.3%——後者正是濫用司美格魯肽的主力軍。

在關於減重、治療肥胖症的宣傳科普上,趙明利花了許多的時間和精力,因爲看到了廣闊的需求和人們的痛楚,他希望更多人能科學減重。尤其是濫用司美格魯肽的人,“需要在醫生的指導下更規範的使用,而不是盲目地把自己置於風險之中”。

正規醫生有這樣幾個作用:評估患者到底有無用藥指徵;通過一些檢查,判斷是否存在用藥禁忌症;告知有哪些不良反應;跟醫生建立聯繫,一旦出現不舒服的情況,由醫生來判斷嚴重程度,是否需要延長用藥間隔、降低用藥劑量、停藥,或是做緊急的處理。

但眼下,濫用司美格魯肽的人似乎越來越多了。

早在去年6月,根據《每日經濟新聞》報道,有糖尿病患者或家屬表示,醫院的司美格魯肽製劑出現缺貨、斷貨,自己只能放棄醫保報銷價格,高價找代購或者在電商平臺購入司美格魯肽,還面臨貨源不穩定、質量無保證等問題。一些公立醫療機構爲了應對短缺,收緊了對司美格魯肽的使用,比如限制內分泌科以外的科室醫生處方權,只有住院糖尿病人才能經審覈開具司美格魯肽等。

沒有什麼方法可以徹底阻止濫用,因爲總有各種方式和渠道——電商網站、美容院、代購……需求在,市場就在。

在美國,司美格魯肽的濫用者數量更多。據CNN報道,自2023年1月至11月,美國中毒中心(America’s Poison Centers)報告了近3000起涉及司美格魯肽使用劑量錯誤的電話,這個數字,是2019年的15倍,有人甚至注射了標準劑量的10倍。

一邊是濫用,另一邊,國內藥企爭搶神藥。截至2023年6月底,國內已有21家藥企有司美格魯肽在研。而諾和諾德司美格魯肽口服片,也今年1月獲國家藥監局(NMPA)批准上市。在一些人眼裏,司美格魯肽唯一的缺點是需要打針注射,這是一個小小的門檻。沒了唯一的阻礙,選擇的按鈕,徹底遞到了個人手裏。

我問杜蕭月,如果口服藥上市,你會買嗎?她不假思索地告訴我,會買,除非,還有下一個更好、更便利、更有效的“神藥”出現。

(除趙明利外,文中受訪者爲化名)

本文作者:徐晴、陳奕寧,來源:每日人物,原文標題:《‘減肥神藥’司美格魯肽,和它的濫用者們》

責任編輯:張恆星 SF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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