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耗費了數十萬,甚至賣了自家房子去購買傳銷組織套餐,兒子勸說無果,只能加入傳銷組織“臥底”,最終將母親解救出來,然而母親卻因被騙光錢財而精神崩潰,住進醫院。

這是近期上映的中國內地首部反傳銷電影《草木人間》的故事,燈塔專業版數據顯示,截至4月18日中午時分,《草木人間》票房破1億元,累計觀影人次262萬。

《草木人間》中,母親被誘惑,以爲發展到一定數量的“下線”後就能獲得1080萬元獎勵。信以爲真的母親加入了傳銷組織,繼而發生了之後的故事。而電影中的“1080萬傳銷騙局”是有真實原型的。

第一財經記者日前獨家採訪到參與解救行動的“李旭反傳銷團隊”發起人李旭,他向記者還原了“1080萬傳銷騙局”的始末,與此同時,還揭祕了利用感情的“殺豬盤”傳銷等套路。

自由式“千萬元獎勵”項目

“《草木人間》劇組近期和我做了一個直播連線,我告訴主演們,其實他們的電影故事在現實中就有原型。我就參與了對當事人的勸說和解救。先了解一下南北派傳銷,比如北派傳銷俗稱‘喫苦式’傳銷,會集中住宿、限制自由,整體生活條件艱苦。而南派傳銷往往喫住條件不錯,大家活動自由,如果你不願意還可以隨時離開。這類傳銷組織通常會出售一些並沒有太大作用但也不太會構成人體傷害的產品,比如面膜、日化美容品、保健品等,電影裏說的是足貼,就是這類商品。模式就是給大家‘洗腦’,讓你發展‘下線’後可以跨層級不斷獲利,然後升級。”李旭告訴第一財經記者。

如今越來越多的新型陷阱出現了。

李旭對第一財經記者透露,此前他參與勸說和解救過一個貴州女孩阿香。阿香念過大學,畢業後成爲了一名教師,然而在接觸了一些朋友後,她去了山東,參與了一個“1080工程”(也有作“1040工程”的說法)項目,即通過“虛擬經濟”的資本運作,達到一定業績後最終可以獲得1080萬左右的收益,即“出局賺1080萬”。

“她參與的是典型的南派資本運作模式。這個組織誘導的絕大部分都是大學生,阿香陷入組織2年多,還將自己弟弟也喊了過去。她對能獲利1000多萬深信不疑,甚至還喊了另外7~8個同學加入,後來她的同學對此有懷疑,告知了她的家人,她的家人則找到我尋求幫助。之後因爲家中母親生病,阿香回家了一趟,我也是抓住這個時機,對她進行了勸說,但過程很艱難,在我堅持不懈地勸說下,她終於承認自己的‘下線’已經有10多個,姐弟倆投入了10多萬元,這對阿香家而言不是小數字。”李旭說。

根據李旭的描述,阿香加入的“1080工程”項目方並不限制生活自由,大家不集中住宿,而是各自租房,條件也比較舒適。但對方的話術非常具有“誘惑力”,告訴參與者首次支付近7萬後可以“入門”,購買的不是實體產品,而是一個“虛擬經濟”項目,號稱是國家級別的“機密”,是利國利民的大項目,不能對外公佈,但可以隨着大家發展更多的成員而獲得利益。採取五級三晉制,“入門”後參與者一個人先發展3個人,然後再擴大範圍,當累計發展到約30個“下線”的時候,根據規則就可以“上平臺”獲得10萬~99萬不等的收益,之後再升級,比如“上總”後就可以獲得每個月6萬~10萬的保底收益。當然,該組織不會讓參與者“永無止盡”地分紅,當發展到一定數量後,就需要“出局”,滿足“出局”條件時,參與者可以獲得約1080萬(或1040萬)的收益,所謂“C位輪流做”,讓大家覺得這不是一個“金字塔”式的模型,而是一個人人都有機會的“等腰梯形”模型。這與《草木人間》電影的場景非常類似。

“跨層級之間不能打聽也不能問消息,所以大家的信息是不對稱的。要到了‘上總’的級別後纔會揭謊,即獲知真相,但此時你已經發展了數十個‘下線’,你自然不敢對其他人說出實情,因爲你會害怕你的‘下線’們找你麻煩,於是你只能配合把這個‘千萬級別’的故事演完。”李旭告訴第一財經記者,其實“上總”後並不會兌現收益回報,但項目方會給參與者返回大概2萬元左右的生活費,也會在參與者達到一定級別後分給他們幾千元的費用,讓參與者起碼可以維持一段時間的生活,有一部分人花完了生活費後就放棄了,但也有被深套者難以自拔。頗爲“巧妙”的是,這個組織將參與者的大部分“收入”統一保管在高層那裏,也就是說,參與者即便醒悟了,想要把錢拿回來也是很難的,實際上變相在控制阿香這樣的參與者。

阿香在李旭的勸說下脫離了“1080工程”項目組織,但她和弟弟之前所投入的錢也基本難以追回。

“套路”五花八門

阿香是不幸的,她丟了教師工作,還損失了10多萬元和好幾年的青春。但阿香也是幸運的,因爲及時止損了。

在現實生活中,還有更多“套路”存在。如果說阿香是購買的“虛擬經濟”商品,那麼小美則是跌入了實體商品陷阱。

小美原本是從事服裝行業的,2019年,她因爲朋友介紹而加入了某個機構,花費10多萬元購買美容保健品成爲機構聯合創始人。

“就是發展更多人銷售商品,然後獲利,這種‘老套路’我們大多數人都知道。但當時我參加的這個項目組織提出了一個非常誘人的好處——可以解決子女未來的留學和父母養老問題。如果我發展到一定級別,也就是找‘下線’和交費到一定程度後,我就可以給我的孩子在未來爭取留學申請的‘綠色通道’,而最讓我心動就是項目組織方號稱可以送我一套養老小區的房子。所以我花費了80多萬元購買了保健品,達到級別要求後,果然項目組織給我‘獎勵’了房子。”小美對第一財經記者透露。

然而,讓小美沒有想到的是,這套所謂“獎勵”的房子是期房,至今還未交付,而項目組織方的“獎勵”其實是支付了首付,隨後小美開始陸續還貸,相當於被迫揹負了幾十年的房貸,如今房貸加上之前的投入,小美已經耗費了100多萬,但卻基本沒有太多獲利。

除了虛擬和實體商品“套路”,還有打着感情牌的“殺豬盤”。

一直未婚的吳蘭接受第一財經記者採訪時曾透露,自己平時工作比較清閒,手裏也有一定的積蓄,在網絡上認識了一位自稱是“慶哥”的男子後,每天都能獲得“慶哥”的噓寒問暖,一天內要和吳芳蘭如同三餐飯一般問候3~4次,在“慶哥”的朋友圈,吳蘭經常會看到他分享寧靜而高端的生活環境,還時不時會看到“慶哥”的各類榮譽證書。

“慶哥”所表現出來的關心很快獲得了吳蘭的好感,在接觸一段時間後,“慶哥”開始給吳蘭“洗腦”賣貨。“銷售的貨品大多是美容保健品,以一種單價338元的膠原蛋白肽爲例,交2萬元是聯合合夥人,可以每盒188元價格進貨;交5萬元是聯合總裁,可以每盒176元進貨;交10萬元是聯合創始人,可以每盒158元價格進貨。且代理名額有限,要求大家抓緊時間搶名額。”吳蘭此前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花了10萬多元進貨後,基本難以銷售,再後來“慶哥”消失了,僅僅22天,自己就被“割韭菜”了。

如何識別與防範?

李旭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總結來看,這些組織的技巧就是抓住參與者的弱點,比如缺乏關愛、經濟拮据、快速致富等。“除了用賣貨可以獲利來誘惑參與者,還會根據參與者本身的弱點來‘洗腦’,比如缺愛的就給他戀愛假象或家庭溫暖、缺乏成就感的人就不停讚揚他。同時也懂得略微返回一些小利益再配合‘見現實’,即讓所謂的‘老總’開着豪車或穿金戴銀來讓參與者信服。其實很多豪車之類的配置都是租借的。”

那麼怎麼識別這些五花八門的騙局呢?

李旭表示,《禁止傳銷條例》界定的傳銷有三個特徵:第一是入門費,需要繳納一定的費用或認購一定數量的產品才能獲得入門資格;第二是“拉人頭”,發展“下線”形成上下線層級關係;第三是團隊計酬,通過直接或者間接發展的人員數量或銷售業績來給“上線”計酬或者返利。不管打着什麼旗號,具備這三個特徵就涉嫌傳銷。

那麼如果遇到了此類陷阱,又該如何維權?

“警方要打擊一個傳銷組織,首先要掌握傳銷組織架構圖,也就是上下線關係,還有就是資金流向等。以異地聚集式傳銷爲例,傳銷組織已經從‘傳商品’發展到‘傳人頭’,無公司無產品、交錢也沒有任何憑據、組織嚴密、隔級之間還不能互相打聽,所以短期內想掌握傳銷組織網絡圖幾乎不可能。而網絡傳銷打擊更難,一些虛假宣傳一直存在,但因爲經常更換後臺,導致數據銷燬,相關執法部門沒有辦法固定證據,所以加大了打擊難度。更有一些網絡資金盤、詐騙平臺,操盤手在境外遙控指揮,網站服務器設在境外,資金也轉移到境外,平臺一旦關網,證據就都銷燬了,打擊取證更是難上加難。所以要解救深陷傳銷的人,要聯繫相關執法部門抄窩點,將參與者帶離組織,更要從內部獲取關鍵證據。這也就是我們民間反傳銷機構存在的意義,做系統、專業的心理疏導工作。”李旭說。

北京金誠同達(上海)律師事務所高級合夥人段自勉對第一財經記者分析,遇到上述陷阱,一定要在簽署書面文件時看清楚條款(如有),比如被迫還房貸的案例中,當事人是否有購房合同及貸款合同,其中細則如何規定,如果當事人是自願簽署,那麼就要按照合同履行。同時,保留所有書面和交易流水證據,一旦發生問題則可以根據這些證據來維權。

(文內阿香、小美、吳蘭爲化名)

(本文來自第一財經)

責任編輯:劉萬里 SF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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