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人人蔘與的提出

1931年，美國史學家卡爾·貝克爾就任美國曆史學會主席時作了一場演講，演講的主題是“人人都是他自己的歷史學家”，這是個很有名的演講。最近翻譯出版的卡爾文集，題目就是《人人都是他自己的歷史學家》。這句話在近十年的中國很時髦，經常被當做口號來叫，很多人寫文章寫書也用到這句話。譬如西南民族大學老師宋石男寫的一本書，題目就叫《人人都是自己的歷史學家》。你以爲這是一部專門討論這個問題的文集，其實這篇文章是其中的後記。李遠江在常州做報告時候也用了這個題目，是爲了鼓動中學生寫史。這個話題不能老是當口號來用，今天來討論下，到底是怎麼回事情。

我們先來看一下卡爾原文的含意，卡爾這個口號的出現有個背景，即客觀主義史學。他是爲了提倡他的相對主義史學觀，所以他這篇文章的主旨是爲了強調歷史的主體性與相對性，每一個認知都是史家的主體化認知。這句話是美國相對主義史學很有名的一個口號，這句話討論一下還是很有意義的。

從認識論上說，它爲人人蔘與提供了學理的支撐。我們所有的認識都是史家主體化的認識，每個人都是可以參與進來的。這樣就把史學門檻降低了，意味着人人都可以參與進來，對今天的公衆史學是一個非常好的口號。這個口號，就意味着要解構歷史學家的權威性，有人就擔憂，如果人人都是歷史學家，那還要職業的歷史學家和職業的公衆學家幹什麼？這要看怎麼理解這句話，如果你把“歷史研究”當成歷史學唯一的活動的話，就會存在這種擔憂。但如果將歷史活動區分爲“歷史記錄”與“歷史研究”二大層面來說的話，這個問題不大。因爲職業歷史學家偏重於學術研究，而人人都是他自己的歷史學家，主要是指人人成爲公衆歷史記錄者，更確切地說是大歷史的通俗寫作和小歷史的記錄，所以這兩者之間是不矛盾的。人人都來參與的話，在今天是非常好的。爲什麼要提倡呢？因爲我們時代在變，我們進入到公衆時代，我們當然要強調人人都參與。這就是人人都是歷史學家的提出的背景和核心思想所在。

7.2人人蔘與的可能性

今天爲什麼要提倡人人蔘與，當然有它的必要性，可以可從三個方面來思考。

第一，大國家史要求全民參與歷史寫作。在古代世界，主要是寫國家史，所以只要史官、史家參與就可以了。今天要提倡寫民史，寫以普通百姓爲主的國家史，它的數量是非常大的，這就意味着必須要有大量的人蔘與進來，所以大國家史要求全民參與。

第二，歷史書寫權既是公衆的權利，也是公衆的義務。大家想一想，我們每一個人對自己總是比較最瞭解的，所以公衆史的寫作，由每個人自己或者熟悉的人來參與，顯然是比較理想的。我們要求每個人自己來敘述自己的歷史，這樣會更加到位。有人會提出，我知道有這個權利，但我不想用這個權利，我不寫又怎麼辦？這顯然是在對歷史書寫比較無知的狀態下講出的話。生活世界所有的人和事，如果沒有進入到文本世界，是沒法傳承下來的，你想後人知道你的話，必須留下文本。沒有留下文本，在文本世界，你就是一個失蹤的人。

第三，個人的歷史記錄是一筆巨量的精神財富。大家想一想，我們每一個人在地球上走一趟，大腦內積累了豐富的所思所歷所見所聞記憶資源，這筆資源不挖掘出來，這是一大損失。如果把你的經歷、你的想法和思想都記錄下來，對人類社會來說就是一大貢獻。我們人類經驗、知識的積累，都是靠着每一代人的貢獻後代代積累起來的。

除了我們今天有必要強調人人都參與之外，今天也是可能的：

首先是公衆歷史享受的提升。進入到21世紀，當社會從國家的包圍圈中獨立出來後，社會的重要性越來越顯現。當我們擺脫了時間、金錢的束縛後，我們在精神上的要求會進一步提升。這個時候，作爲我們人類的歷史知識，是比較好的人類精神享受。讀歷史、聽故事，這是我們人類的一大嗜好，是我們的權利，今天這種可能性更加提升了。

第二是對公衆歷史書寫的關注。當個體的社會地位越來越顯現後，我們對個體會越來越關注。如果國家史、民族史不關注的話，你個人的歷史、家族的歷史，還是要值得關注的。

第三是教育的普及使民間史才倍增。作爲一個歷史的寫作者、記錄者，當然是要有修養的。古代世界的教育還不是那麼發達，現在我們的教育相對說來還是比較發達的。文化層次提升後，歷史的寫作者、記錄者會越來越多，這就爲我們今天人人蔘與提供了可能。

第四是書寫與傳播技術的進步。我們開始用電腦寫作，代替了以前的手工寫作。寫好了以後，我們的傳播，除了傳統紙媒以外，還增加了網刊。我們可以通過很多現代的手段，用互聯網去發表，比如說網站、博客、微博、微信，這些新媒體的出現，爲每個人從事創作、從事歷史寫作提供了方便。大家想想看，我們以前的稿件都是要通過編輯審查的，如果編輯不通過，我們稿子就沒有機會發表。今天在新媒體的情況下，我們可以拋棄編輯，自己就可以決定要不要發表，這也就是弱化了傳統組織審查的權力，強化了個體的自由發表權。這就意味着我們人人蔘與歷史的書寫，並且也能夠很方便地發表。遼寧大學焦潤明教授說，網絡有較強的開放性、互動性、平民性、多樣性、便捷性、無限性。有了這些以後，爲我們今天公衆史學人人成爲歷史學家，就創造了方便。

7.3人人蔘與的方式

我們提倡人人都參與。有人會說，我們該怎樣參與進來？方式可以多種多樣。從古到今，我們中國人最主要的方式是通過文字來書寫，這就意味着不懂文字不會寫作的人就無法參與進來。今天進入到多媒體時代以後，情況就變了。會寫的人，你可以做大歷史的寫作，也可以做小歷史的書寫。有的人不會寫但是會說，你就可以參與敘述，你只要會說就可以參與歷史的書寫。有的人喜歡拍照，會拍錄像，我們拍的照片、錄像，也是一種歷史的記錄。還有參與保護，尤其是公衆檔案和文化遺產，我們每個人家中有那麼多檔案，我們可以參加家庭、公衆檔案的收藏和保護，我們現在在文化遺產裏面也提倡人人蔘與進來，所以我們今天的方式是靈活多樣的。在合作的方式裏，最常見的還是獨立操作，也可以互相合作。互相合作的方式有很多，有的人可以跟別人合作，有的地方需要和家族成員合作。比如說我們修家譜，就希望和家裏的人合作。甚至，可以請專門的寫作公司來寫。所以我們今天合作的方式是很多很多的。口述史爲文盲參與歷史寫作提供了方便，以前只有會寫的人才行，今天只要會說就可以。總的說來，人人蔘與很方便，形式已經多種多樣。

7.4人人蔘與的實現

剛纔鼓勵大家人人都可以參與進來，方式也可以多種多樣，那麼我到底該怎麼實現它？我們這裏可以提供一個粗淺的路線圖。

第一，必須要充分發揮社會業餘力量。美國的公共史學，提倡將專業史學應用到各方面，去做公共場合的應用。我們更提倡普通人的參與。爲什麼要普通人蔘與呢？大家想想看，公衆史的寫作是非常浩瀚的，要記錄浩瀚的人，當然也需要浩瀚的人來參與，所以需要大兵團的人來參與。提倡每個人業餘來參與，這項工作不影響他的本職工作，所以是可能的。對我們來說，如果發揮社會的力量來參與歷史的書寫。早在2007年，《國家先鋒歷史》就提出“公民寫史”口號，這個口號非常好，我們就要提倡每個公民就要拿起筆來寫史。2010年，四川武勝縣發起了“現在就開始回憶”，意思是提倡每個人寫自己的回憶錄。2013年，“歷史嘉年華”活動在蘇州召開，那屆的主題是，“由我而史——誰來書寫小草的歷史”，意味着讓每個普通小老百姓也參與進來，由我自己來動手參與。2014年11月，歷史嘉年華在深圳搞活動，開了首屆當代中國歷史記錄者大會，這個會開得很成功，大概有200多個人參與，這個會就意味着，我們原來分散在各個地方的大家，聚合在一起，就形成一個團隊的力量。所以這就是我們提倡社會寫史、公民寫史的很好的一種措施。

第二，是要培養一批職業歷史寫手。我們還是要培養一些職業的歷史寫手，尤其是大學生。大學生、中學生、老年大學的學生，是職業歷史寫手培養的核心羣體。2014年，永源基金會組織了“家春秋大學生口述攝像比賽”，就是要在大學生中培養職業歷史寫手。我在寧波大學也開展了這樣的活動，培養大學生寫手，尤其是提倡歷史系要做專業的公衆歷史訓練，歷史系教授有義務來培養這樣的人才。除了這些職業寫手之外，還可以培養一些職業的中介寫作公司。一些老人在回憶錄的寫作過程中會碰到這樣那樣的問題，有時候自己不會寫，有時想讓家裏人幫忙，但是家裏人因爲相處太熟悉，對這種事不是那麼熱心。在這種情況下，由職業的寫作公司來寫是比較理想的選擇。北京回憶久久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已經做了這樣的事，從採訪、編纂、出版一條龍服務，是比較成功的寫作公司模式（可惜2015年關門了）。另外，塗金燦開辦的家史家譜傳記書店，也在做一些小歷史書寫，當然他主要是做小歷史的編輯與出版，以加工爲主。總的來說，歷史研究者是不需要太多的，在任何一個社會，歷史研究者總是是小衆的，但是歷史的記錄者，歷史寫作者應該是越多越好，應該是大衆的。

因爲歷史的書寫門檻比較低、操作性比較強，適合大衆來做，所以人人都可以做。歷史的書寫，在古代世界是少數人從事的活動，今日是多數人可以參加的一項文化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