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铸晋先生曾说:“有元一代,文学和艺术作品常含隐喻,这是因为在蒙古人统治之下,文人只能间接表示他们的愤懑”。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晚香高节图》这件柯九思所做的“礼物”,是一个地位较低的汉族文官,赠送给一位地位较高的色目人,并且画面的内容是表达汉族文人气节的墨竹图。

其中隐喻为何?竹叶、荆棘、菊花又代表了什么?今日为大家一一揭晓。

柯九思 《晚香高节图》 元 纸本水墨

126.3cm×75.2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晚香高节图》为元代柯九思所作,画面内容十分简单,绘有墨竹柯石,左旁有荆棘一枝,右旁有菊花一株。乍看之下,在元代大量的墨竹图中,这幅作品并无奇异。但实际上,图画背后却反映着多族群间的社会关系。

元 柯九思 《清闷阁墨竹图》 纸本水墨

132.8cm×58.5cm 故宫博物院藏

柯九思与阿鲁辉

柯九思,字敬仲,号丹丘生,浙江台州人。天历元年(1328),柯九思游学南京时,经过人引荐,认识了当时还是怀王的元文宗图帖睦尔。

不久后,怀王继位为帝,柯九思也被授予典瑞院都事(正七品)一职,后又升任奎章阁鉴书博士(正五品),柯九思因职务之便得以遍阅古代书画珍品。

小贴士

典瑞院都事和奎章阁鉴书博士都是负责宫廷收藏管理和鉴定的职位。尤其是奎章阁鉴书博士一职,奎章阁乃是元文宗所创设的专门管理内府金石书画的机构。

元 柯九思 《上京宫词》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博物馆藏

柯九思本人的画艺主要体现在墨竹画上,推崇由北宋苏轼至元初赵孟𫖯形成的文人墨竹画理路。

他赞同墨竹体现文人气节,并主张以书法笔法入画,“写干用篆法,枝用草书法,写叶用八分,或用鲁公撇笔法,木石用折钗股、屋漏痕之遗意”。《晚香高节图》正是留存至今为数不多的柯九思墨竹画中的精品。

元 赵孟𫖯 《秀石疏林图》 纸本水墨

27.5cm×62.8cm 故宫博物院藏

从款识“五云阁吏为正臣作”可知,该图是柯九思为一名为“正臣”的人所画。那么受画人“正臣”究竟是谁,其身份如何呢?

通过画幅左下角有“高昌正臣图书”之收藏印,可以知道“正臣”是高昌人。高昌即今天的新疆吐鲁番高昌故城。《新元史》载“凡世言高昌北庭者,皆畏吾部族”,所以“正臣”是畏兀儿族人,即今天维吾尔族的祖先。

(传) 元 柯九思 《江山楼阁图》

清代陆心源编《穰梨馆过眼录》中有“正臣阿鲁辉”的记录,我们有幸得知“正臣”的本名。从天历元年(1328)到至顺三年(1332),柯九思在朝为官的五年里,阿鲁辉也同样为文宗近臣,任太中大夫,由度支卿(从三品)至秘书卿(正三品),二人自是相识。

(传)刘贯道 《元世祖出猎图》 元 绢本设色

180.9cm×104.1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阿鲁辉不仅官大柯九思数级,而且在族属上优于柯九思。阿鲁辉作为畏兀儿,在元代被归为色目人,地位很高,仅次于蒙古。

藏在画中的隐喻传达

至顺二年(1331),柯九思赠予阿鲁辉竹图时,正在经历一场政治风暴。在他画《晚香高节》的前两月,御史台已上书弹劾柯九思,由于文宗的保护得以幸免。第二年(1332),文宗亡,柯九思终不得已退职了。

元 柯九思《老人星赋》 (局部)

《晚香高节图》上仅有款识,并无柯九思诗文,柯氏送此图给阿鲁辉,其所要表达之含义,全有赖图画本身,即画面内容,予以传递。

对于元季文人而言,墨竹代表文人气节,是被普遍接受的。具体而言,大约是因为元季汉族文人失去科举作为进身之通途,而怨恨当下之统治,更对失去汉族疆土的南宋朝廷怀有不满,从而向往曾经的北宋。

元 高克恭 《墨竹坡石图》 纸本墨笔

121.6cm×42.1cm 故宫博物院藏

墨竹这一特殊的画题,使得他们能够与北宋文人之代表苏轼、文同等等,建立一种联系。似乎与苏轼绘制同样的内容,便能与他保持一致的精神。对于柯九思来说,亦是如此。

北宋 文同 《墨竹图》 绢本水墨

131.6cm×105.4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墨竹以外,画面中还有荆棘一枝,菊花一株。遍查元代诗文,荆棘常作为兰花、松柏等植物的对立面出现,是不相融的,有荆棘则兰蕙不生,有松柏则荆棘不存。

兰花、松柏自古就是高节、性善的植物,那么阻碍其生长的荆棘自然就是丑恶、卑鄙的东西。兰花、松柏之于荆棘,就如同君子之于小人。

元 柯九思 《横竿晴翠图》 纸本水墨

51.7cm×32.5cm 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回到《晚香高节图》画面中来,若挺立的墨竹象征的是柯九思所标榜的如苏轼一般的操守品行,柯九思以此竹喻己,那么卷缩于左旁下角的荆棘可否理解为“见忌”于柯九思,而向文宗进言弹劾的小人呢?

如果我们将前文所提诗文中兰花、松柏替换为此图中的墨竹,柯九思之意不言自明。

元 刘秉谦 《竹石图》 绢本设色

147.7cm×78.7cm 旅顺博物馆藏

另外,《晚香高节图》画面上还有菊花一株。菊花很容易与陶渊明相联系,或许,菊花隐藏着柯九思对去留问题的思考。

柯九思借由图画而作的隐晦表达,作为色目人的阿鲁辉是否能够接受和理解呢?

元 倪瓒 《梧竹秀石图》 纸本水墨

95.5cm×36.5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关于这一点,就必须要考察阿鲁辉的汉文化程度了。《晚香高节图》中除了“高昌正臣”外,还有“永存珍秘”“独秀”“四益之斋,图书之府,不出户庭,尚友千古”三方属于阿鲁辉的收藏印。收藏印的存在,说明阿鲁辉可能具有一定规模的艺术品收藏。

多处文献也记载了柯九思为阿鲁辉鉴定、共赏书画作品的经过。

元 张彦辅 《棘竹幽禽图》

纸本水墨 63.8cm×50.7cm

美国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藏

可见,阿鲁辉对墨竹图,以及墨竹图所象征的北宋以降的文人精神,是能够接受和了解,甚至是十分熟悉的。

柯九思在《晚香高节图》中,或迫于情势而不得不作出的隐晦表达,以阿鲁辉的汉化程度和修养学识,他能够清楚地了解。

元 李衎 《修篁竹石图》绢本墨笔

152cm×100cm 南京博物馆藏

在这一简单的赠受关系背后,一种文化、信息以及情感的传递,也基于这幅图画予以完成了。

本文改编自《月明十二楼》

作者:陈婧莎

《荆棘何足除 芳坚幸相保——读柯九思<晚香高节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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