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算跟上了《都挺好》的进度，看到现在从一开始的气愤恼怒到现在平静的失落。

这部剧在同档期的剧中收视是拉出了强烈距离的作品，看后非常理解这种全民关注的原因：它方方面面的展示了在我们的文化繁衍中男性和女性成长的差异，家庭伦理那股令人压抑深陷的无语来源。

开篇许多人就心疼明玉，那是让我们极其熟悉的“重男轻女”家庭中的常态，编剧准确，将故事的发生地放在苏州。这是一种体谅的深意，它不是在更偏远、更远离文明的地方，它在这个自古风雅出名的“苏杭之地”，慧敏细腻的南方之城。

所以请辐射一下四方远景吧，那些在更偏远地区的女孩呢？

之前有一次和《四个春天》的导演陆庆屹聊天，他说有一次回到了老家。贵州人的西南亲密令人艳羡，在他走亲戚的村寨，人们会走上一天的山路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堆里来看看这个探亲的人。饭菜丰盛、热闹非凡，但女人们到了这时候，全都散散四处不上饭桌，任他和表哥们怎么邀请女人们也是害羞的笑笑始终不去。

在我们的文化里，女性早早被灌注了“被轻视”的根基，这千百年的糟粕被隐忍而下，吞咽之中被错当天经地义。

当年沈复写他太太，明明字里行间流露的都是欣赏，但是读下来还是令人难过。说她自小聪慧，听讲一遍《琵琶行》就能背诵，识字也是因为会背一个一个照着学的，四岁丧父，十来岁就做女红养家，写的出“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的句子。沈复初见她后，虽然被才情吸引，但却怕她福泽不深。

他这种担心真令人难过。

女子太好则因福薄，敏感向来因为趟过苦难。这都不用难过，难过的是：有人吃透这个道理，能够看见你的苦难，仍旧不肯停下来，哪怕只是陪你坐一会儿。

也不是经过了多年以后，基于沈复年代的限定有的悲哀，而是对那位太太来说至亲的丈夫尚不能承担我的愁苦，那剩下的一切就是隔靴搔痒式的爱意了。沈复是文人丈夫，陆庆屹的表哥亲友们也友善可爱，但即便如此，你仍旧能够看到性别差异带来的愁苦萦绕我们世世代代。

所以我诚恳的建议男人女人都去看这部写实主义的电视剧，对男性来说比你看得懂维特根斯坦、叔本华或者塔可夫斯基更酷的，是能看得懂这个电视剧中每一次家庭矛盾产生的根源，因为它能令人明白如何不让自己成为制造这些灾难的罪魁祸首。

01.

苏家男性

一开始人们觉得不公平，怎么剧中男性角色个个极品，可当你随着日常发展下去的时候，你会对这种“极品化”的感官脱敏——因为他们几乎在我们生活中处处可见。

我不能明白那些觉得苏大强可爱的观众，但我为这样的观众感到幸运，因为他们不曾了解一个不作为的父亲对子女人格的建设会造成多大的阻碍。在《都挺好》中强权的母亲从未尊重过父亲这个角色，也未爱护过女儿这个角色。

在大家为明玉感到愤怒的时候，我看的还算平静，所有的狗血、下坠、混乱和明玉遭遇的不公平，生活里太多的甚者，所以我明白她。

但让我情感上觉得心疼不可负荷的，是她喝多了在浴缸里自言自语“他们凭什么看不起我啊”，厨师安慰她“你是最棒的啊”，她接着说“我也觉得我是最棒的”，是儿童语气。

在她的家庭里，她的价值从来没有得到过肯定，甚至正视。在明玉最后一次和母亲争吵，向父亲求助“爸，你说句话啊！”苏大强讪讪地躲避。

那个时候我们抛去对性别的讨论，也挣脱家庭伦理的范围，那是你眼前看到了她所遭遇的不公平，而在遭遇这种不公平的人拿着最后一丝滴血的心来求助，但她被漠视而粗暴的对待，那么伴随她成年一生的，都是底色里不被疼爱的冷漠，想被庇佑的渴求。

换句话说，苏大强们这样的父亲，不曾为子女人格的成长作出有意的引领，他甚至不停地为我们添堵，在我们健全自我人格的道路上不断的增设障碍。看见的当作看不见，对错和是非在被颠倒和纵容，那我们要花很大的力气不去怀疑本身的善恶，再坚守住心中的底线，这就是苏大强们给我们带来的恶果。

这还只是人格层面，而从父亲的角度来说，他让女儿们天然对异性失去了相信。

原本应该是收纳稳固亲情的来源，但因为他的软弱让那些本该温柔成长的女孩不得不长出一身刺，披荆斩棘地独自前行。

苏家大哥，一个斯坦福毕业的高材生。在处理家庭问题的时候永远只会粗暴地责怪弟妹，人到中年想要寻求存在感的方式就是进行无休止地、虚荣地报孝。

这个角色的设计极为讽刺。一个常年接受高等教育，浸润西方生活的中国男性，仍旧能够把人带回根深蒂固的家庭伦理困境中，他不费吹灰之力。为了面子，说大话要把父亲接到美国，为了面子，强买大房子。你有时候分不清楚他到底是享受尽孝的满足感还是享受自己在家庭中拔得头筹的成就感。

而这些，统统和亲情的本质没有关系。你看不到一个兄长在关键时刻的挑起大梁的欣慰，也看不到他读书的聪慧让他建设起来一个相对幸福的家庭，在虚荣的底色之上，他以大哥的身份责怪一切看起来不够令他省心的事。但拜托，“大哥”不仅是一个称谓，你曾让你的妹妹有过相信和崇拜，这个家庭曾为你的未来有过沉重的牺牲。

苏明成，典型的“妈宝男”，他不是坏，但他的幼稚所带来的层层叠叠地行为，给家庭、亲人能够带来无尽的麻烦。终于他幼稚到对自己的亲妹妹大打出手，他作为一个三十几岁的成年人终于把自己作到失业、离婚，三十万打水漂。

他可怜吗？也可怜。但哪一件事不是他自己酿出的苦果呢，一个拒绝成长的男性是时时刻刻能给生活闯祸的，能给亲近的人带来伤害的，他埋头流泪觉得自己才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宝宝”。

而要说这电视剧的好，就在于刻画这些让人可恨的男性角色的时候，非常全面，也让你看出来他们的真心，调皮，都是有血有肉地普通人，可在人格上的缺失令人失望。

02.

苏明玉

看到最后，会发现姚晨扮演的苏明玉几乎成了现代女性能奢望出最成功的样子。

不靠家庭、不靠伴侣、不靠任何其他人，她明明白白知道一切靠‘己’。被苏明成打了，石天冬问她是谁，“要卸了他一条腿”，姚晨抬起头问了句“真的？”低头喝粥，“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没被爱过的人，对任何爱意都有点到即可的感知。

而除去家庭和爱情线，很打动我的是她和工作伙伴柳青同仇敌忾，对自己供职的公司全心全意，对她师父尊重信任。职场的线让人非常直观地感受到现代社会人和人之间独立的关系。

明玉对师父感激，因为他才是她成人世界的领路人，靠交情得到她的信任、尊重和爱。李安非常著名的‘尊重论’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妻子儿子不因为我是丈夫、父亲就尊重我，尊重是靠自己换来的”。打拼在外，独立谋生的人们，心里都有这种已知的底色。

对小侄女疼爱，因为那也是个女孩，她在她的年纪一定想要被这样价值的爱包围着。这是一种非常好理解的“补偿心理”，那些我没有经历过的爱，我心中无处安放的爱，我愿意都给你。

姚晨这个角色，见过天地的宽广和尘世的人情冷漠，守住自己的人格，这是一个真正的奋斗后城市中产有的样子，她带着一身原生家庭的伤痛，却把自己养育成了体面的成年人。

姚晨成了我很敬重的女演员，从《找到你》开始，朋友曾我和讨论：

“她们用自己的经验、伤痕、能量和责任承担着中国新女性的形象。她们保护好了自己最本身的自我，并且人格不断成长，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创作者。

她们仍然开放着自己的心灵和作为表演载体的身体去聆听、接纳、突破、勾连，去试图用力量冲破，用细致和一丝不苟的工作去和观众交流。”

姚晨沉寂了几年，在西宁的First 影展见到她，穿一件粉色的衬衫，神采奕奕在人群里。不久后见到她有一篇演讲出来，后来和马伊琍的双女主电影上映，直到苏明玉。

姚晨在成为自己的路上是破碎以后仍旧完整的，她的底色甚至就是多年以前的郭芙蓉，有家境良好的真挚和天真，也有不明世事的莽撞和炙热。

等后来看过江湖，她不再有大侠梦了，而是能够去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普通的人。

不管是《找到你》的李捷还是苏明玉，她的角色是都市精英的大多数，不具备更多的“扮演”空间，因为太近反而很难。那她给的，全是内力，挣脱一切桎梏，让人物进行了方方面面的成长，演活了焦虑、愧疚、恐惧、失望、震惊、勇敢和女性的坚韧。

03.

我们女孩

《都挺好》中的女性角色被大家赞美，而实际上她们也只是每个普通的成年人，做着每个大人都在做的事，是因为男性差距太远，让女孩儿们一直不停地向前。

前几天看到一个帖子，讲看见卫生间里贴着捐卵志愿者的信息，女孩们分别留言讲述对身体的危害，痛斥做此生意的混蛋；还有在二手平台上上传衣物图片被男性留言调戏的种种，女孩买家们在每一条不尊重言论里留言回击。

那位帖子的作者写：你看，我们分处各地，有着千差万别的身份，扮演着迥然不同的角色，但那一刻，我们共同的身份是“女性”。

女孩纷纷看的热泪涌出。

电视剧里大嫂唯一信任的苏家人是明玉，在她被苏家拖累到需要自己带着孩子回美国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的时候，只有明玉瞬间就理解她的难处；苏明成暴打明玉，只有大嫂感慨你们没人关心她伤的痛不痛、重不重；朱丽失业风波被明玉解决后，她一下子就接收到了明玉的善意，是她的丈夫仍旧在用他狭隘的、幼稚的恶意揣摩明玉简单的良善。

你在看剧的时候也忍不住感叹，女性们在一起画面竟然有种奇特的和谐，男人们掺合进来你就觉得心烦意乱，事情的走向必须是一个死亡接着一个死亡。

“为老不尊”这几个字很严重，但我觉得苏大强们如是。这个词并不是指你做了多么过分的恶行，而是你的品德不端，经过几乎一世的洗礼，在人生的晚年仍旧在不断的索取、索取、不知尊重为何物。

苏明玉18岁后就没有花过家里的钱，她被家中的男人集体排斥，没有人欣赏她的独立和能力，父亲和兄长对她全是言语间的轻蔑和漠视。她带着原生家庭的伤痛，飘飘摇摇地长大，却成了这个时代最体面的成年人。仍旧带着人性本心的明亮去爱小辈，体谅亲戚，甚至没有因此失去对爱情的相信。

可我真想问：我们女孩，可不可以不要长大得如此辛苦。

本文作者：走走小姐。影评人，写作者，普通江湖儿女。“我们经过的日子都在你的震怒之下，我们度尽的年岁好像一声叹息。”

本文配图均为《都挺好》电影截图，均来源于网络，版权属于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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