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在廣州我漂了15年。開始是孤獨的8年,車間流水線和倉庫裏的8年,後來,我的運道好起來了,一直到現在,一人女人和我一起過起了夫唱婦隨還算舒心的日子,但有二個遺憾,一是我們在這個已認作第二故鄉的地方還沒有房子,幾次錯過了那黃金的買房週期;二是孩子不在身邊,孩子甚至忘記了我們。我們還年輕,這2個難題我們正在着力解決,會付諸實現的,我們口袋裏已經有了32萬的存款,2020年吧。但願那時房價會跌一些,如果再漲,我們節衣縮食,計劃也不想改變——爲什麼?因爲在花團錦簇,高樓林立的廣州,我們心曠神怡,一定要融進她的現實。

——引子

站臺上有一盞盞又高又亮的燈,我卻整個身子躲在一處白牆後的陰影中。坐在鼓鼓囊囊的牛仔包上,剛剛結束的15個小時的綠皮火車之行讓我滿是疲憊。我強打精神注意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羣。

晚上快10點,抽着煙的叔叔終於來接我了,幾句寒喧後,我跟在他瘦瘦高高的個子後面艱難地穿過一個個迷宮。跟不上他的腳步,揹着大包我氣喘吁吁。我叫了兩聲叔叔走慢一點,但叔叔仍然像一塊沉默中大步流星的石頭。

終於,我們來到了站前廣場,喧囂而迷離的夜色中,我無力地注意到巨大的廣州站時鐘和統一祖國振興中華八個大字。有人走過來希望給我們拍照,有人想我們跟着他去住宿,有人問我們去哪裏說他們的車坐着舒適價格公道。這新鮮的感受引得我東張西望,但叔叔毫不理會他們。我們來到街對面的公交車站,在最後一趟班車的最後一排,我記得高而圓的月亮一路陪伴着我。

到了一個滿是蚊蠅嗡嗡聲的落腳之地,時間應該到了子夜。沒有洗漱,我倒在了這間叔叔和工友們羣住的大屋子裏沉沉睡去。我不想繼續住在這個曬不到太陽還爬滿蜈蚣的偏遠旮旯裏,一週後,搬進了一家工廠乾淨的6人間宿舍,從此和叔叔少了來往。

叔叔以前是一名焊接工,42歲因爲躲債來到廣州後從此幹起了輕鬆的保安的生計。早年因爲分家的問題,他和父親不和,直到我高考落榜那年,彼此依然很少走動。受父親影響,我從小也不愛叫叔叔。其實不應該的——初來乍到,叔叔對我還不錯,接到我的當天深夜,不僅請我喫了一頓飽飯,還給了我一份裏面有所有公交信息的廣州地圖。正是這份地圖,我知道了所有經過廣州站的公交車——經常,旅途中一面之交的人問我什麼地方怎麼走,回答後,“好的,我這就下車。謝謝!”並很快,對方朝我點頭微笑。

廣州在我的眼裏慢慢矗立在燦爛的陽光下,以至,當時間來到2014年夏天,我雙喜臨門,不僅成了一家薪水翻了3倍還能到處走走看看的電子廠銷售經理,而且,受我的某種不一樣的東西的吸引,一個同樣也在廣州打拼的山西女子和我走到了同一個屋檐下——很快,我們結婚了,我永遠記得那天,先是豔陽高照,然後,蒼穹里布滿星辰。

在鄉下我們只呆了幾天,婚後,又回到了廣州。我們喜歡這裏,因爲這裏有我們奮鬥的青春,有我們的愛情,還將有我們的未來。

“哥們買房嗎,現在是買房的好時機。”結婚前後那幾年,總有人向我推銷位置各異價格不同房子,但我一次次向他們擺手。我們還沒有到那時候,後來加入的妻子也認爲屬於我們買房的時間還沒有到來。我們先是在廣州迎來了兒子,不久兒子被送回了老家——開始,這一切我們還算滿意,但作爲父親母親,那種被我們不管不顧遺棄了的骨肉親情幾個月後開始在出租屋裏瀰漫。“接回來,”妻子說,“我們得接回來。”

但這個重要的事情還是一拖再拖,直到孩子4歲這年,我們準備接他來廣州上幼兒園。

還是在廣州站,還是這樣夏天的晚上,我在接遠道而來的兒子,還有送兒子來的身子佝僂的母親。不像當年姍姍來遲的表叔,一下班,我就渾身汗漬漬地趕到車站等候晚點的列車。我思念分別了大半年的兒子,母親說他不愛說話,性格倔強——當兒子拘謹地出現在我面前,當我努力拉起他的小手他也不肯和我親近,我突然感到的不是一種幸福而是莫名的孤獨。

走到站前廣場,我要給兒子留影,無神的兒子站在廣州站及統一祖國振興中華那幾個大字前,我看到的更多的是可憐孩子的憂傷。

我現在的出租屋要比當年的城中村強出許多,60平的一居室,有電梯,有空調,離地鐵不算太遠。然而,這個陌生之地,兒子卻並不快樂,給他買了幾件玩具和幾本繪本也不能給他帶來笑聲。他喜歡一個人玩遊戲看動畫,如果我願意的話,他可以不去動物園而呆在家裏消閒遊戲一整天。“走吧,我帶你去見你從未見過的好東西,這裏是廣州,中國最好玩的城市之一,在這裏,你的童年將會過得很有意義。”

不知意義爲何物,在各種人物和奇異聲音充斥的大街,初來乍到的膽小的兒子在我們懷裏時常哭哭啼啼——和我不一樣,剛來廣州的時節,我愛瞪大眼睛東瞧西看,找工作的路上,我用了差不多半個月熟悉了廣州,越來越喜歡這裏,當我上班後,心裏就在勾劃如何爲她留下來的美好藍圖,儘管換了四五個工作後仍無能無力……但兒子10多天後就想回家,窗外的景色裏沒有自己的夥伴,也不能像在老家田野裏那樣酣暢淋漓地奔跑。母親也呆不習慣,更惦記家裏雞和豬。他們都不喜歡我們願意一輩子呆下去的廣州,我們面臨抉擇。

“不喜歡這裏嗎,兒子,你慢慢會喜歡的。”

“我不喜歡……只有爸爸媽媽喜歡。”

“你怎麼知道爸爸媽媽喜歡?”

“因爲你們不愛回家。”

“廣州我們也有一個家啊……”

“這不是我們的家……我們家有雞、豬,還有牛……”

“如果這裏有雞、豬,牛,你就喜歡這裏嗎?”

“不喜歡。”兒子說的毫不含糊,隨即卻沉默了。強烈的午後的陽光照着他還帶着委曲的小臉蛋。“行,聽你的,我們送你回老家。”我蹲下來衝他又微笑着說了一遍。

我們又來到廣州站,進進出出,在這個廣州我最熟悉的地方,有時我顯得躊躇滿志,有時又不得不強顏歡笑和親情離別——我們向車窗裏的兒子揮手,兒子並沒有看我們,而在專心玩那隻玩具手槍。一瞬間,列車帶走了兒子,我目送看不見的兒子融進城郊的黑夜。“我們盡力了……我們還將更加盡力,廣州買了房子或許就會好了。”我拉起妻子,安慰她。當我們走到站前廣場,又一次看見統一祖國振興中華幾個大字時,我說,“當下,我們先要統一家庭,家庭統一了,振興家庭應該更容易順風順水。”“記得我們的目標,2020年!”妻子給了我一個深情的回眸,長髮被突起的晚風弄得眼花繚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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