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我愛你,關你什麼事

文|江徐

歌德說:我愛你,與你無關。小時候在書上看到這句話,雖然不甚明白,卻被這樣一份勇氣驚豔。及至今日,再看這句話,還是沒把握說完全理解。

“我愛你,與你無關”乍一看,是無怨無悔,再一想,又成一廂情願。愛一個人,到底與對方有沒有關係?

重讀張愛玲的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中,才注意到,故事裏的葛薇龍說過類似的話。

那是新年之際,難得的放鬆,也是難得的快樂時光,她與丈夫喬琪喬去逛街,他對她說着似真似假的甜言,而她對他,沒有半點掩藏的直爽。提起她目前所做的種種犧牲,他懷着一份抱歉,對自己將來可能承受的後果有所隱憂,她反倒忘了自己的委屈,堅定地說道:“我愛你,關你什麼事,千怪萬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葛薇龍還不知道,自己被姑媽與喬琪喬合謀賣了,她卻還在那裏說愛愛,實在是個傻女人。

起初,葛薇龍是個非常普通的女孩,她爲了順利完成自己的學業,請求富有的姑媽梁太太提供資助。就這樣,血肉親情,淪爲一場互相利用的關係。梁太太提供學費,葛薇龍爲非常有錢但是極度缺愛的梁太太勾搭男人。

她的人生,也從此發生改變,由單純走向浮華的複雜,由蒼白走向虛僞的繁華。

在一個環境裏待久了,就很難再回到之前的生活方式。

葛薇龍貪戀上流社會的體面與氣派,同時她也感到一種脅迫,不願再做別人的棋子,她也不想成爲姑媽那樣有錢無愛的拜金女。於是她想到結婚,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喬琪喬是最合適的人選。他年輕帥氣,還能夠抵抗梁太太魔力,這些特質,讓葛薇龍心生好感。可是從現實角度來看,其實喬琪喬並不屬於理想的結婚對象,他不學無術,貪圖享樂,父親從不喜歡他,自然也沒有錢給他。所以,他雖然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卻沒有獨立的經濟與自由。

可是,她天真地幻想着:“他還年輕,只要他的妻子愛他,並且相信他,他什麼事不能做?即使他沒有錢,香港的三教九流各種機關都有喬家的熟人,不怕沒有活路可走。”

女人太年輕的時候,往往不懂理想很美好,而現實總是殘酷。

喬琪喬是個乖覺的男孩,他看出了葛薇龍的意願,有信心拿準了她,於是坦言,他不想結婚,也沒有能力結婚,五十歲之前不能做一個好丈夫,他也不會給她愛,但他能夠給她快樂。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比快樂更珍貴呢?

一個甜言蜜語,一個意亂情迷,葛薇龍被他說暈了。在一個有月光的夜晚,喬琪喬偷偷過來,在葛薇龍閨房,給了她“無數小小的冷冷的快樂”。對那方面的描寫,張愛玲真是委婉又絕妙——無數小小的冷冷的快樂,像金鈴一般。

在這份快樂中,她覺得自己獲得新的安全感、自信,與自由。

喬琪喬說過,他不會愛她。但她忽然覺得,在喬琪喬給予自己快樂的時候,就在那一剎那,他其實是愛她的。

“他愛她不過方纔一剎那。”這就是傻女人的天真心理,她把慾望誤認爲愛情,還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剎那之間的愛,便是他的愛的方式。

葛薇龍明知道,喬琪喬是個不求上進的花花公子,喫慣了女人的軟飯,明知道他剛剛“給了她快樂”,轉身就去拈花惹草,也明知道他不愛自己,還是一意孤行地決定與他結婚。

爲什麼要這麼傻,這麼頑固呢?

當葛薇龍省視自己對喬琪喬的感情,她發現,自己之所以卑微、固執地愛着他,一開始,是因爲他身上的魅力,到後來,卻因爲他不愛她。“喬琪喬一天不愛她,她一天在他的勢力下。她明明知道喬琪不過是一個極普通的浪子,沒有甚麼可怕,可怕是他引起她那不可理喻的蠻暴的熱情。”

與其說是愛情,不如說是征服。爲了反敗爲勝,爲了壓倒對方的勢力,葛薇龍寧願冒着葬送自己未來的危險,與一個坦言說不愛自己的人,去結婚。

她對他說:“我愛你,關你什麼事!”言下之意就是,只要我愛你,就行了,你愛不愛我,那是你的事。不管你愛不愛我,我都會愛你。

誠然,寂寂塵俗,只有愛着,才能救贖。可是如果愛一個不對的人,步入一樁錯誤的婚姻,那也許是沉淪,而不是救贖。

葛薇龍傻就傻在,她爲了一份荒誕的、自欺的、單向的愛,完全出賣了自己。結婚後,她不是爲梁太太弄人,就是爲了喬琪喬弄錢。

她也不是不考慮自己的未來,可是一想到未來,她就覺得,那就像香港的海色一樣,讓人感到無邊恐懼。於是是,索性不去想,像鴕鳥一樣,埋首於眼前一點點虛幻的金沙金粉裏。

迷失在所謂的愛情裏,一步步深陷泥淖 ,永不回頭。不管怎樣,那是她自己選擇的路。

【作者簡介:江徐,80後女子,十點讀書籤約作者。煮字療飢,借筆畫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詩情誰與共》。點擊右上角“關注”,收看更多相關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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