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鮮卑人如何從嘎仙洞走向內地?——南下遷徙路線分析》

本文內容爲東漢中期前的鮮卑史。

總之,鮮卑人的遷徙歷史其實到了漢武帝時期就已經完成了。因爲我們說過那是漢武帝對他們進行的有組織的遷徙的結果。要讓他們監督着西部的匈奴。

而從裴松之註釋看,這有史記錄的第一個鮮卑人領袖是“於仇賁”。

建武三十年,鮮卑大人於仇賁率種人詣闕朝貢,封於仇賁爲王。

(《三國志裴松之注烏桓鮮卑傳》)

既然已經封王,說明勢力已經非常大了。到了不能再如西漢那樣蔑視的程度。封王,當然就是招安、忽悠的傳統策略。東漢時期,漢王朝對付這些質樸而不服管束的野蠻勢力應該說是早已經得心應手。給個虛號,哄個喜歡。玉皇大帝封孫悟空爲齊天大聖的辦法,千年以來屢試不爽。要知道這從漢武帝遷徙他們到這裏算,已經百年左右的時間了。我想之前肯定是和朝廷有來往的,只是勢力太小,不值得記錄罷了。王莽擾亂漢帝國北方安寧之前,漢帝國北方草原長城沿線大體還是在匈奴掌控之下,而且漢帝國支持呼韓邪單于一脈的匈奴君主,這樣,在西漢後期,鮮卑和烏桓都應該是受到壓制的。只有王莽擾亂北方草原之後,深度漢化的匈奴才抵擋不住鮮卑人的進攻。當時漢地已經是諸侯爭霸,加上耿弇帶領的突騎南下幫着劉秀打天下,而耿弇家控制的上谷郡的北方其實就是對應着鮮卑人的。這就給鮮卑人發展創造了可乘之機。自不待言。

另外,此時還稱之爲大人,說明還是原始部落時代。並沒有真正意義的君主。所以,這個鮮卑大人也絕不代表全部的鮮卑人。

從下面漢建武二十五年烏桓首領郝旦歸附漢朝看,烏桓與鮮卑人還多少有些矛盾。

建武二十五年,烏丸大人郝旦等九千餘人率衆詣闕,封其渠帥爲侯王者八十餘人,使居塞內,佈列遼東屬國、遼西、右北平、漁陽、廣陽、上谷、代郡、雁門、太原、朔方諸郡界,招來種人,給其衣食,置校尉以領護之,遂爲漢偵備,擊匈奴、鮮卑。

(《三國志裴松之注烏桓鮮卑傳》)

從此看,鮮卑人在至少漢武帝時期就已經和烏桓作爲兩個部族有了清晰的界定。換言之,二者雖然長期並肩作戰,可是也還是有區別。這個區別我覺得既然是語言習俗一樣,那麼實際上就是一個族羣而已,只不過又分支了。所以烏桓鮮卑史本質是一樣的。當然到了東漢兩家開始非常明確的分開了。非常遺憾的是這個在漢史記錄中如此明確的人物和歷史事件在《魏書》中卻是沒有的。因此,你完全不能與之對應究竟是《魏書》所記錄的哪個“皇帝”。這位於仇賁首領對於鮮卑的發展具有重大的歷史作用:

(東漢孝明帝劉莊,劉秀子。)永平中,祭肜爲遼東太守,誘賂鮮卑,使斬叛烏丸欽志賁等首,於是鮮卑自敦煌、酒泉以東邑落大人,皆詣遼東受賞賜,青、徐二人州給錢,歲二億七千萬以爲常。

(《三國志裴松之注烏桓鮮卑傳》)

這裏是說劉莊時代祭肜爲遼東太守派這位於仇賁殺了烏桓的頭領欽志賁。有意思的是,二人的名字,在當時的記錄上居然末尾都帶了一個“賁”。這是鮮卑和烏桓二族實則爲一族的最有力的證據。

如果看看“賁”的含義,那麼也許我們多少能知道點更多的什麼。

(1)動詞,通“奔”。急走;逃亡

虎賁三千人。——《孟子·盡心下》

衛士旅賁。——《漢書·百官公卿表》

下比周賁潰以離上矣。(比周:勾結)——《荀子·強國》

(2)名詞,

<1>今名膈膜或橫隔膜,膈的古稱 。如:賁門(中醫指胃上端的開口)

<2> 虎賁:勇士 例句:令賁士主將皆聽城鼓之音而出。——《墨子·備梯》,又如:賁士(敏捷善戰的勇士);賁石(指古代勇士孟賁和石蕃);賁育(指古代勇士孟賁和夏育)

我想,這裏的“賁”應該是勇士的意思。而且這個勇士有個特點就是善於奔跑。這是標準的山民、獵人的特徵。需要在森林裏迅速奔跑追趕獵物,而如果是放牧的草原上民族,自然應該是善騎射。

現在來看,這個“賁”無疑是第一大勇士的意思。誰厲害,誰就當領導人。完全靠實力,有利於選舉。

總之,“賁”系是靠勇武而出名的一派。在文化上更爲落後。

但是此處沒有寫與之前的於仇賁是什麼關係,這就是爲什麼鮮卑和烏桓打起來。

其實沒有什麼關係也是一種關係,就是各不統屬的部落罷了。漢和帝(88年—105年在位),東漢第四位皇帝,年號是永元、 元興。東漢開始進入中期。

《三國志裴松之注烏桓鮮卑傳》資料,在《後漢書卷二十 銚期王霸祭遵列傳第十 祭遵從弟肜》中有更爲詳細的介紹:

當是時,匈奴、鮮卑及赤山烏桓連和強盛,數入塞殺略吏人。朝廷以爲憂,益增緣邊兵,郡有數千人,又遣諸將分屯障塞。帝以肜爲能,建武十七年,拜遼東太守。至則勵兵馬,廣斥候。肜有勇力,能貫三百斤弓。虜每犯塞,常爲士卒前鋒,數破走之。二十一年秋,鮮卑萬餘騎寇遼東,肜率數千人迎擊之,自被甲陷陳,虜大奔,投水死者過半,遂窮追出塞,虜急,皆棄兵裸身散走,斬首三千餘級,獲馬數千匹。自是後鮮卑震怖,畏肜不敢復窺塞。肜以三虜連和,卒爲邊害,卒,終也。三虜謂匈奴、鮮卑及赤山烏桓。二十五年,乃使招呼鮮卑,示以財利。其大都護偏何(鮮卑名也)。遣使奉獻,願得歸化,肜慰納賞賜,稍復親附。其異種滿離、高句驪之屬,遂駱驛款塞,上貂裘好馬,帝輒倍其賞賜。其後偏何邑落諸豪並歸義,願自效。肜曰:“審欲立功,當歸擊匈奴,斬送頭首乃信耳。”偏何等皆仰天指心曰:“必自效!”即擊匈奴左伊秩訾部,斬首二千餘級,持頭詣郡。其後歲歲相攻,輒送首級受賞賜。自是匈奴衰弱,邊無寇警,鮮卑、烏桓併入朝貢。

肜爲人質厚重毅,體貌絕衆。撫夷狄以恩信,皆畏而愛之,故得其死力。初,赤山烏桓數犯上谷,爲邊害,詔書設購賞,切責州郡,不能禁。肜乃率勵偏何,遣往討之。永平元年,偏何擊破赤山,斬其魁帥,持首詣肜,塞外震讋。肜之威聲,暢於北方,西自武威,東盡玄菟及樂浪,胡夷皆來內附,野無風塵。乃悉罷緣邊屯兵。

《三國志裴松之注烏桓鮮卑傳》的於仇賁就是後漢書中的“偏何”無疑。而從《後漢書》這裏就看到東漢中期前,鮮卑的勢力已經很大。從這裏也可以補充,鮮卑南下不會西躍大興安嶺去外蒙高原,因爲他們根本不必要。當然,人家北匈奴也不讓啊。

那麼爲什麼叫“偏何”?

偏通“翩”。疾飛,飄揚。估計來看,名字正是“賁”的意思就是跑得何其快也的意思。

不過此處的偏何已經是可以騎馬了的。但這不妨礙後人依然用他們的善於奔跑的習俗愛稱呼他們的首領。特別是漢人。

另外,後來的“徒何”我想也是偏何的另一個說法。

“徒”字就有走路的意思。

如果看漢文獻:“賁其趾,舍車而徒。——《易·賁》”這就找到了“賁”、“偏”、“徒”三個字的共同點:走路。所以這三個字是一個意思。何字當然是表示多末的意思。漢人驚奇他們跑起來很快。當然,這裏的“賁”字是裝飾的意思。也就是今天的美甲,而且是腳趾甲。有人解釋爲穿繡花鞋,是不對的。能走的人,裝飾自己的腳,做個古代的美甲,這不是很合理的嘛?越是重要的地方我們就越是捯飭。反正古人也不用加班,有的是時間給自己的身上按照自己的意思美化。越人紋身,我鮮卑人就美甲,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啊。一般解釋這句經文,都認爲是做無用功的意思,即有車子不坐,偏要走路。其實如果車子走的不快,而那些愛運動的原始部落的人爲什麼不喜歡走着呢?只有漢王朝的老儒生們貪圖車子,纔不樂意走而給胡亂解釋。喜歡走,而不是乘車,這正是原始部落人的特點。簡單說就是坐不慣啊。

不過,可是有叫“廆”的。比如燕武宣帝慕容廆。

但是我們注意,這裏寫的很清楚,這些鮮卑人頭領卻是要到遼東接受賞賜,這分明遼東這裏纔是他們非常重要的地方。這就更加引證了,他們應該是從東北大平原往下發展的,而絕非是從蒙古高原南下。

之後的鮮卑人的一個首領是叫“校尉廆”。

和帝時,鮮卑大都護校尉廆帥部衆從烏丸校尉任尚擊叛者,封校尉廆爲率衆王。

(《三國志裴松之注烏桓鮮卑傳》)

這個人的名字與燕武宣帝慕容廆最後一個字是一個字。這說明是世代可以襲用的。值得注意的是,這個校尉廆是在和帝時期。也就是說最少,在東漢時期,鮮卑系統內應該有個“賁”系,和“廆”系。而在“賁”系下,又分出了鮮卑和烏桓兩個分支。其實目前看就一共是三個分支了。即兩個“賁”系,一個以慕容氏爲代表的“廆”系。

今天來看廆的意思有:

廆山,古山名,今名谷口山,在今中國河南省洛陽市西。

縞羝山又西十里曰廆山。——《山海經·中山經》

山勢高峻綿長的樣子。例子:崴塊煨廆,丘虛堀礌。——《文選·司馬相如·上林賦》

廆(讀音:wěi),晉有大單于遼東郡公慕容廆。

可見,廆這個字,肯定不是什麼山海經裏的神山的名字,也不是司馬相如筆下的山勢高峻綿長的意思。只能是另有含義。

而這個“廆”字,從其字形看,是“廣”下面有“鬼”,正是我們熟知的崇拜薩滿教的意思。分明是說蒼天之下和鬼有關的人叫“廆”,這當然是說他是個巫師!我們知道在原始部落巫師是掌握部落實權的。讀音wěi和鬼的發音幾乎是一樣的。分明這個字就是“鬼”。

這也可以解釋,爲什麼慕容氏較早地能夠建立政權,而拓跋氏要晚很多。因爲慕容氏是他們部落中的巫師!也就是部落的實際掌權人。巫師是比較有文化有頭腦的,比那些只會打打殺殺的李逵一樣的“賁”們不同。換言之,慕容氏一開始就是鮮卑中的上層貴族,而拓跋氏則是低級的部落成員。因爲他們家甚至連個“賁”也沒有混上。

如此來看,鮮卑族的階層可能至少分成三個階層:最上層的巫師:廆。我懷疑這是個專用字。也就是代表巫師的意思,而且還是大頭領的意思,是巫師和大頭領兩個意思的兼用字。

下面應該是“賁”,屬於軍事貴族,武士階層的。

最下層的是部民,即部落成員。

當然,不同的階層在歷史中也會分化發展,形成了祭祀一派和武力爲主的一派,而後有產生內部分裂,我想這纔是“賁”字派和“廆”字派的來源。即他們既代表了階層,也因爲時代的發展和階層的矛盾,代表了不同的勢力或者是部族。

從“廆”代表鬼派看,東漢桓帝時期的檀石槐,也該是這一系統的。而從其名字叫“槐”看,很可能是崇拜樹木的,比如後代的山西洪洞縣大槐樹。也就是樹木有神靈的一派。這正是最爲標準的森林崇拜——對樹木的崇拜。對槐樹的崇拜似乎歷史悠久而且範圍廣泛得很。黃梅戲《天仙配》也提到 槐蔭樹。所以檀石槐也應該是個巫師類型的人。不過,關於這個人的故事,我們就得放到以後再講了。

最後再補充一句的是,遺憾的是我們要說的拓跋珪的家族,似乎這兩者都不屬於。而到了魏收的《魏書》所記錄的截止到拓跋珪之前的拓跋家的祖先的名字都沒有叫這個“賁”字。我想原因就是整個鮮卑族人從三國時期進行了質變,從原始部落的制度向有組織的奴隸制度演化,這就意味着這個“賁”已經不需要了。特別是進入草原,善騎射纔是根本的才能。所以,我們看,無論是沙漠汗之後,還是慕容氏都沒有再叫“賁”的。這也說明他們家的地位在鮮卑族中不高。之所以發達,完全是時代使然——東漢末的大動亂,和緊接着的西晉的大動亂,爲鮮卑族中的中下層提供了上升的機會。不過從我們前面解釋的偏何和徒何看,這種古老的善於奔走的歷史記憶還在,只是不那麼明顯了而已。以至於今天我們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不過從歷史看,西晉時期首先是人家“廆”派的勝出了。這就是形成了最早的慕容前燕。畢竟,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

這也就說明,他們爲什麼在史書中要給自己寫一大串所謂的都是皇帝的祖先——亂認祖宗,太高身價的把戲罷了。李淵不是也認太上老君爲祖先嗎?

東漢中期後的鮮卑史,就等我有時間在寫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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