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陸贄核心部分解讀:以情治國論》

目錄

3陸贄對禮教治國思想的淡化改造

4司馬光和陸贄的看法的區別

3陸贄對禮教治國思想的淡化改造

“聖王之田”這句話是來自於“《禮記-禮運》”。可是,《禮記-禮運》中的情和陸贄這裏的“情”不同,更爲接近我們現在說的感情。

《禮記-禮運》:

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

這就是陸贄將惡欲歸於人情的理論來源。可是,陸贄在這裏卻對《禮記》的觀點做了重大的,甚至是180度的調整。我們看《禮記》的看法是這些情的東西是不學就會的。既然不學就會,如果放到陸贄的背景下,唐德宗當然無需和大臣們進行交接、交通了。而陸贄的本意是讓德宗聽從他們這一派的意見,所以,必須逼着德宗和他們這派的人接觸,既然如此,不學而能的論調就不合適了。所以陸贄對《禮記》中的情論做了根本性的變革,這是有直接的政治鬥爭需要的。

不僅如此。陸贄在這裏還做了一個與《禮記》極爲重大不同的調整。可以說是革掉了自西漢以來儒家五經派的命。當然,五經派,我覺得也可以簡稱之爲“禮教派”。

《禮記》說到:

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十者謂之人義。講信修睦,謂之人利,爭奪相殺,謂之人患。故聖人之所以治人七情,修十義,講信修睦,尚辭讓,去爭奪,舍禮何以治之?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故欲惡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測度也。美惡皆在其心,不見其色也,欲一以窮之,舍禮何以哉?

首先我們看,《禮記》這裏不僅講了“情”,而且講了“義”這個範疇。注意,這兩個範疇是並列的。而在陸贄和德宗的奏章中就去掉了“義”這個範疇了。他在奏章中沒有詳細談過“義”這個範疇的問題。特別是《禮記》這裏是“情”、“義”別列,言外之意,就是不能分開講的,而陸贄就是分開講了。陸贄提升了情的作用,將情放到了治國的關鍵點的地位,而“義”的地位就沒有這麼重要了,因爲他根本沒有提。

當然,陸贄對禮記的繼承也是有的,《禮記》這裏強調:

故欲惡者,心之大端也。

就是將情的進一步發展或者說是情的主宰歸結爲“心”也就是“惡欲”都是心。這點與陸贄的“天下治亂,系乎一心”是大體一致的。這點可以參考我前面的那篇文章。

而《禮記》認爲,“七情”、“十義”都不是根本的東西,自然心也不是根本性的東西,以爲《禮記》這裏說的非常好:“人藏其心,不可測度也。美惡皆在其心,不見其色也,”這就是說“心”作爲思維活動是抽象的,是不可感知到的。那麼怎麼辦呢?只能靠“禮”就是社會規範來強制人們遵守了。這樣,情,義都可以得到遵守了。這其實複合黑格爾的“任何抽象的都是具體的”思想。“禮”就是“情”“義”的可見的反應而已。

《禮記》具體提出的方法論:

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別聲、被色而生者也。故聖人作則,必以天地爲本,以陰陽爲端,以四時爲柄,以日星爲紀,月以爲量,鬼神以爲徒,五行以爲質,禮義以爲器,人情以爲田,四靈以爲畜。

從《禮記》這裏可以看出,聖人作則,其實就是治理天下需要“天地、陰陽、四時、日月、鬼神、五行、禮儀、人情、四靈”,何謂四靈?麟鳳龜龍,謂之四靈。共九個方面的工具。人情在這裏只是其中之一,而且地位是非常靠後的。《禮記》這裏規範的邏輯非常好,正好是放在了禮儀這個工具的前面。而天地纔是本。從天地、到陰陽、到日月等等這一套分明是從漢代成熟的世界觀。可以說是漢代人們認爲世界的基本組成成份。在理論上是比較完備的。

所謂理論完備的潛臺詞是帝王自有一套統治天下的邏輯和本領,無需陸贄這個嘮叨大叔在這廢話連篇了。

所以,這裏特別提到人的概念:

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氣也。

在這裏人具有上述四個方面特徵。又云:

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別聲、被色而生者也。

這是人的本質,不過這是三個本質。但是無論是哪條,都說明人是天地的核心,所以,天然具有知道外界的能力,在邏輯上我們可以說正是因爲人具有天然地五行的基因——這裏所謂的秀氣——所以自然就是五行的發端、起源——這當然是一種主觀唯心主義的看法。當然這裏人的定義有矛盾,一方面是天地之心,一方面又是生物學意義上的人,要喫東西,可以聽到聲音,看到顏色,是被生下來的。總之,這樣的人是天然地具有知道外界信息的能力,這可以說是一種樸素的世界可知論。因此,在這種理論下,陸贄的勸德宗聽取外界大臣的意見或者是報告而得到外界實情的必要性就不存在了。可以說,通過與大臣交流纔可以知道實際外界情況,就意味着德宗皇帝不是至上的,其實是平凡的。不是生而知之,而是學而知之了。既然是學而知之,那麼我陸贄大叔的嘮叨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可以說這與我們傳統印象中的認爲宋代以後帝王統治加強了的印象是差別很大的。雖然這是中唐的概念,但是這個概念已經開啓了宋代哲學認識的先河了。從德宗開始,宦官干政,事必躬親,看似帝王加強了統治,相權不那麼重了,可是帝王也不再具有德宗時代之前帝王至上的那種政治地位了。儒家,地主階級,不是在用相權來抗衡皇權,而是通過哲學的意識形態通過哲學認識,通過人人可以爲堯舜,衆生皆有佛性等等理論讓帝王泯然衆人矣。這不啻於將帝王們打下神壇。雖然帝王們通過各種手段來強化自己君權神授,可是程朱理學卻時刻提醒,帝王們和普通人沒有什麼區別。

但是,這有個前提,就是“禮”必須是存在的,必須是穩定而爲社會大衆所認可的,或者說是能爲統治階級強制實行的。這點偏偏,唐德宗時期,是不具備的。天子自己的小命都朝不保夕,大唐王朝都岌岌可危,哪裏還有什麼“禮”?傳統的禮教,無論多末美好,都不具備現實性了。這是陸贄理論的社會現實前提。那個能代表“禮”的顏真卿還在藩鎮反王李希烈的大營中關押着呢。

4司馬光和陸贄的看法的區別

反過來再看司馬光在《通鑑》開篇寫的那篇關於“天子之職在於禮”的宏論,就會發現,司馬光的看法和陸贄的看法頗爲不同。陸贄的看法更接近於後代心學,最終天下理亂,繫於一心。而在司馬光這裏則是天下治亂,在乎治禮。司馬光說:

臣聞天子之職莫大於禮,禮莫大於分,分莫大於名。何謂禮?紀綱是也;何謂分?君臣是也;何謂名?公、侯、卿、大夫是也。夫以四海之廣,兆民之衆,受制於一人,雖有絕倫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豈非以禮爲之綱紀哉!是故天子統三公,三公率諸侯,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貴以臨賤,賤以承貴。上之使下,猶心腹之運手足,根本之制支葉;下之事上,猶手足之衛心腹,支葉之庇本根。然後能上下相保而國家治安。故曰:天子之職莫大於禮也。

在司馬光這裏,理論更爲全面一些,因爲不僅提到天子要守禮,臣子也要守禮,也就是下之事上。這樣就比較完全了。陸贄只是將責任推到德宗頭上,缺乏以下事上的看法。

另外,在司馬光這裏,天子只是職責所在於禮,似乎是純然的崗位職責,而不是天子天然具有的。這點與陸贄的看法一樣,其實都是沒有將帝王深化而已。

陸贄以心治國,司馬光是以禮治國,司馬光的看法更爲傳統些,二人基本思想如此差別大,不知道這個使勁吹捧陸贄的司馬光怎麼想。

當然,有客觀因素,德宗時期正是禮崩樂會、天下大亂、諸侯不賓之時。而司馬光則是經過北宋近百年的發展,早已經又創造了一套禮教文化之後的時代,因此,是有禮教可用的。

待續。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