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談了一點點教育,今天多談一點教育。

問題如下:

如何看待韓雪說:“現在的大學教育是爲工業化做準備的,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精英教育”這句話?

回答如下:

韓雪能有這個認識水平,很值得敬佩。

其實不只是現在的大學教育是爲工業化服務的,自建國以後院系調整之後,國內大學就是爲了適應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直白地說即工業化準備的。

在改革開放前,“某某學院”的時代,大學設置專業系科,都有明確的功能性,以及畢業生分配的目標單位,這是典型的蘇聯式計劃經濟的方法,即把大學畢業生也視爲一種國家計劃可調配的資源,即“人力資源”。

燕京大學是最著名的教會大學之一,她的校訓是“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務”,圖爲1922年燕京大學門口的女學生。

在此基礎上,民國時代文科遠遠超過理工科的大學教育佈局,被徹底替換成了以理工科、應用技術佔主體的高等教育格局。

在恢復高考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這種“包分配”的高等教育體系仍舊頑強存在,也正因爲“包分配”,造就了80年代至90年代“上大學”約等於“應科舉”的階層流動神話。

那個時代是精英教育嗎?

其實也不是,只是由於當時高等教育體系在整個中國社會轉型期中的特殊地位而被“神化”了,這個時代的教育本身,並沒有超凡脫俗到什麼程度,只是因爲民國時代受教育的諸多“大師”仍在,需要“統戰”的社會名流仍以高齡發揮餘熱,以及當時政治、社會的寬鬆氛圍,讓當時的大學變成了象牙塔。

做個比喻就是,九天神仙都在凡間,龍門也在凡間,鯉魚一躍就跳到神仙中間,神仙隨便一點化,這鯉魚就變成龍了。

之後大學內部的院系建設,乃至於什麼211、985,以及綜合性大學的建設,其實都是在建國之後的高等教育管理體制內搞得種種微調,難道“學院”改“大學”就脫胎換骨了?

當然做不到,裏面的瓤子,仍舊是爲工業化準備的人力資源。

至於說這個“龍門”越來越不值錢,並不像很多不懂行的人認爲的“龍門”降低了,所以學生素質如何降低,比如說大學擴招。

其實是“神仙們”死的死,飛的飛,早就不見蹤影了,鯉魚憋足了勁兒跳過了龍門,發現還是沒看到神仙,自己照樣還是一條鯉魚。

1970年,爲落實毛澤東“大學還是要辦的”及“要從有實踐經驗的工人農民中間選拔學生,到學校學幾年以後,又回到生產實踐中去”的指示,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部分高校開始招收工農兵學員,自此開始至恢復高考,可以說是大學教育以“政審”爲前提的極致時代。圖爲1970年,清華大學歡迎工農兵新學員入學。

所以,大學教育本身的變化其實很有限,並沒有比之前更壞,只不過迴歸了“本相”,就是給工業化培養應用人才的,龍門的高度原來是離地3米,現在還是離地3米,只不過當年“包分配”讓你鯉魚化龍,現在你依舊是一條鯉魚罷了。

事實上,在過去的幾十年裏,痛罵大學生實際工作能力不足的種種“過來人”比比皆是,只不過這些“社會人”自己到底在機關、單位裏有什麼特殊的業務能力也很讓人存疑。

本質上,相關專業的大學生進入“生產者”的角色,絕不會比只受過中等教育的同齡人更慢,除非他本身就不願意幹這個。

而回到精英教育的話題上來,只有林立型社會纔有精英階層存在的可能,中國還不是,也就沒有必要渲染精英階層的若干自覺和特質,這個社會的現實成功本身和學養、修養乃至於道德水平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但是,“精英教育”卻決不能等同於爲精英階層服務的教育。

就像昨天關於“政審”的話題一樣,三解的文章下面、讀者羣裏,都有幾個通用論調:(1)一直都有,無可厚非;(2)美國也有身份審查。

問題在於,“選擇權”。

作爲國民、公民、人民,“受教育”是義務還是權利?

相信對於結束了“義務制教育”的大學階段而言,沒幾個人能昧着良心說那是義務,既然是權利,就有是此而非彼的選擇權,就如一個人可以選擇爲“工業化”服務,也可以選擇爲“工業化”之外的無限未知世界而求索。

而後者,實質上正是“精英教育”的本質,即一個社會之中,總有一些仰望星空,而非熱衷於俯瞰大地衆生的“真精英”,他們的價值是面向全人類的,而不是那些“人堆出來的排場,錢墊起來的高度”可以比擬的。

不幸的是,在三解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下面,充斥着“好”與“壞”的評論,這些評論者豎起了一個又一個他們認爲的“精英教育”作爲虛擬的靶子:

比如文科生百無一用;比如民國大師是水貨;比如工業化就是對的;比如國家不需要精英。

請看評論截圖:

在這許多評論者的眼中,“精英教育”=壞,“工業化教育”=好,世界上,只需要有“好”、“壞”就能概括一切,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只是可以“共存”的兩個要素罷了,但就因爲沾了他們不喜歡的“精英”二字,就應該直接被抹掉。

同理,如果“學習”也需要非智力層面的,涉及到政治、社會關係層面的“資格”,學生,也就被人爲劃分爲了“好人”與“壞人”兩個陣營,“好人”別無選擇,“壞人”沒資格選擇,世界就清靜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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