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觀點:在大衆看來,這是一羣爲夢想或者僅僅是爲翻紅奔波的一羣人,然而選秀大潮之下,個體又有怎樣的掙扎,卻無從得知。

作者 | 一枝春、雨過炊煙 編輯 | 米鬥

從NinePercent、火箭少女101出道年開始算起,2020年是偶像團體選秀進行的第三年。

三年之中,成團的成團,解散的解散,塌房的又塌房.飯圈生態也隨之變化,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愛豆”的標準越來越高,“韭菜”也不容易割了,然而資方與市場對偶像選秀節目的未來,仍抱有很大的信心,從騰愛優平臺以及粉絲爐頭所釋放的信息可以看出,2021年的選秀節目依然會是一大看點。

因爲偶像選秀節目仍然充滿了魅力。它既可以將楊超越這一類並非唱跳選手的人送出道,甚至引發關於“階層”等更深層面的討論,也可以將張楚寒這一類唱跳素質佳的選手一次又一次地淘汰,最後只留下一張單手觸摸舞臺的定格照。

無論從話題度還是情緒共鳴,選秀節目總是能不斷地將網友拉入坑中——就像網友自我調侃的那般,嘴上說着再也不真情實感了,但還是會“縱身一躍,投入其中。”

對於練習生們而言,選秀充滿了不確定性,多數人願意憑藉在“不確定”中搏出一個“意料之外”。

於是年輕人們趨之若鶩,甚至願意在平臺選秀節目中反覆露臉,陷入“偶像復讀生”的窘境。在大衆看來,這是一羣爲夢想或者僅僅是爲翻紅奔波的一羣人,然而選秀大潮之下,個體又有怎樣的掙扎,卻無從得知。

從素人到練習生再到最終出道,這個過程到底是怎樣的?我們追蹤到了王一然的故事。

成爲練習生之前

王一然從小便喜歡唱歌,他很小的時候,就在心裏種下了做“藝人”的種子。

第一次產生這樣的念頭是在小學三四年級。那時,王一然的同班同學去藝校學習舞蹈,他懵懂地意識到,“藝術”也是一門“技術”,跳舞好或者唱歌好,將來貌似也可以成爲一種出路。於是,他打開了人生中的“音樂魔盒”,理直氣壯地讓自己的唱歌愛好野蠻生長。

真正意識到“唱歌”這條路能走通的時候,王一然已經快要成年。假期打工期間,他偶然發現了一款K歌的App,彼時K歌類的App剛剛興起,產出的用戶還在少數,而王一然抓住了“風口”,每週至少唱一首歌,與此同時,他還對着鏡頭唱,“有點像《神祕巨星》裏的形式,自己給自己錄製一些簡樸的MV”。因爲獨具特色,王一然被平臺推薦了很多次,最終有了極高的關注度,積攢下30多萬粉絲。

粉絲的追隨與平臺的欣賞更加堅定了王一然唱歌的信念,他不再滿足於現狀,心裏有了更長遠的目標。

爲此,他滿世界尋找做藝人的契機,希望唱歌能成爲可以養活自己的事業。很快,他在網絡上搜到了一些公司關於練習生培訓的信息,打聽一番後,才知道需要先交近4萬元的培訓費,“經紀人說的好像只要交錢就能出道一樣”,辨別能力不強,再加上正值叛逆期,王一然輕信了那些話,瘋魔一般地向舅舅借錢,希望能交上培訓費,然後走上自己夢寐以求的道路。

“那個時候感覺離明星夢很近。其實幾萬塊錢在這個圈子裏,什麼都幹不了。”如今經驗豐富的王一然回首曾經,覺得自己很天真也很急切。慶幸的是,舅舅當時勸阻了他,並出錢送他去讀北京現代音樂研修學院,以此幫他接近“夢想”。

舅舅對於王一然來說,等同於“貴人”。王一然的爸媽在他很小的時候便離婚,他被判給爸爸,但是爸爸教育程度有限,經濟上自顧不暇,對他不管不問,媽媽也同樣如此,在夢想這條道路上,家人很難給他支持。

而相對有利的一面是,沒有了家人的臂膀,他反而更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迅速成長起來。

當時,王一然已經考上了天津的一所三本,最終他辦理了退學手續,選擇北上。誠如大多數報道中所形容的那樣,“北漂”並不容易,首先,一年四萬塊錢的學費就能壓垮他。王一然只能向舅舅借四年十幾萬塊錢的學費,然後通過接各種活動來賺取生活費。

作爲素人,一開始他很難接到活兒。王一然大一的時候就嘗試了各種各樣的經濟公司,但大多數都是簽約後又解約,一方面,大家在發展路線上達不到共識,另一方面,小的經濟公司對待新人很“苛刻”,培訓費、宣傳費、妝發費、住房等,都需要自付,“如果家裏沒點底兒的,是真的不太能幹這一行。”

努力總是會有些回報,儘管程度和付出並不匹配。漸漸地,王一然積累了一些人脈,能夠接到小通告,好的時候,一天可以賺到800-1000元,但這些通告只能維持他的日常開銷,並不能幫助他打開自己的知名度,因爲“你也不知道這些東西會不會播出。”

他也有迷茫和難過的時候。有一次錄製綜藝,化妝師給王一然化了個很完美的妝容,但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哭得稀里嘩啦,“不是因爲化妝難受,是我想到完美表層下的那個真實的自己,心裏很難過。”

那個真實的他,剛剛和經濟公司解約,頂着房租的壓力,每天在家喫泡麪,與此同時,要強的自尊心也在折磨他——他告訴自己一定要過好自己的生活,不能向別人借錢。所以即便當時皮膚過敏,長痘痘,長閉口,精神狀態不佳,他也只能硬撐着跑通告。

經濟壓力是一方面,對於王一然而言,娛樂圈難混的另一點是“人情世故”。某一次綜藝錄製,節目請來了一位說話大舌頭的形象顧問,王一然覺得他說話很好玩,每次都忍不住笑,“不是我不尊重他,就是覺得他說話挺逗,並沒有對別人有什麼意見。”他強調道。

事後他向這位形象顧問道歉,也向形象顧問的老闆(節目的投資人)道歉,儘管雙方口頭上原諒了他,但他仍然丟失了一份固定錄製綜藝的機會,這件事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在圈子裏,你不光要照顧一個人的情緒,你還要照顧他領導的情緒。你做給b的事,不只是做給b看,你要做給bcdefg,要給所有的人看。”

儘管遭受了接二連三的打擊,王一然卻從來都沒有想過放棄。畢竟1998年出生的他,還有很多未來,“你問所有的練習生,他們的回答都一樣。”爲了驗證王一然的這種說法,我們還採訪到了練習生Z小姐,她說:“想做好練習生只有兩個字,拼,熬。”Z小姐認爲,練習生需要長期的訓練積累,如果有些人隨便學一兩個月表演,只爲了撞大運火起來,那根本無法稱之爲練習生。在這條路上,她同樣沒想過放棄,覺得自己天生就是喫這碗飯的人。

練習生之路

王一然雖然失去了錄製固定綜藝賺錢的機會,但機遇總是不期而至。在與各種大大小小的經紀公司反覆“碰撞”中,他遇到了彼時叫做當代星光的一家公司,從此開啓了練習生生涯。

王一然對“團體”、“組合”的瞭解還算深入,在採訪的過程中,他不僅能夠道出TFBOYS的粉絲當年在音悅臺打榜的盛況,同時對韓國男團也如數家珍,“你知道韓國Ukiss男團嗎,就是給《天天向上》錄製過主題曲的那個,有些小衆,但是我初中就很喜歡他們。”

所以在面對經濟公司提出培訓練習生組團時,他很快就接受了。一方面,他外形條件與唱跳素養符合公司要求,另一方面,公司也爲他提供了一定的生活保證,3000元的基本工資以及大別墅宿舍,因爲他是隊長,每月還可以多賺1000元。

自此,王一然開始了自己爲期一年的練習生生涯。早上十點上課,中午休息一小時,晚上十點結束,好不容易熬到每週一天的休息日,王一然便會去做臉、看電影,“反正不會去做任何與訓練有關的事情。”

練習生生涯中,王一然印象最深刻的,並非枯燥的訓練日常,而是團體第一次外出演出的情形。上臺之前,成員們還在爲表演的事情爭執不休,“這件事到底該聽誰的,沒有一個統一意見。”

回北京之後,團體7人一起去唱K,想把矛盾化爲內部團結的力量,王一然覺得這很“團體”,興之所至,酒精過敏的他吹了一瓶酒,最後被送進醫院。

“沒日沒夜的枯燥練習很容易忘記。但這種正兒八經組團纔有過的經歷反而很難忘。”

練習生並不容易當,在出道之前,他們面對的考驗層層疊疊,除了外界的要求,比如不能抽菸、喝酒、談戀愛等,還有練習生自身的迷茫,彼時偶像工業產業鏈並不成熟,信念不堅定的人,很難看到未來。

對於這種情況,練習生Z小姐深有同感,成團期間,她擔任隊長職位。Z小姐是典型的北方女孩,性格豪爽大方,而且喜歡交朋友,因此她與每個人的感情都很好,但是看着曾經一起拼搏奮鬥的小夥伴漸漸淡出自己的視野,心裏總會盛滿失落感。當時大家一起練習唱跳,一起控制飲食減肥的場景至今仍歷歷在目。

有成員不想當練習生了,這樣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王一然當初團裏的七個人目前都已轉行,有的人去做主播,有的人回到上班族的狀態,有的人選擇當老師,還有的人去做伴舞,大家都過上了相對平穩的生活,只有王一然和寥寥無幾的小夥伴在這個道路上執着地堅持着。

他這樣量化自己堅持的理由。熱愛佔40%,習慣佔30%,別人對他的期待佔20%,自己對自己的期待佔10%,“我是金牛座,屬於那種不撞南牆頭不回頭的人。做這件事情已經這麼久了,我至少應該給自己一個交代。”

成團期間,王一然所在的組合出過一首歌,叫做《未來星光》。這首歌是組合成員共同努力的結果,如今他在奔赴各個選秀節目的過程中,也會偶爾懷念一下過去,“有一次我不小心滑到這首歌,聽着聽着就開始哭,那時候大家都在寫‘倔強地抓住夢的軌跡’,對藝人這條路有着很美好的憧憬,以爲努力就行,可現在很多人都沒有堅持下來。”

他雖然沒想過放棄做藝人,但在這條路上卻經常感到困惑。

選秀大軍走獨木橋

媒體曾報道過,愛豆越來越成爲一種有錢人的職業。

王一然也認同這樣的現象,“確實,沒有家底不敢輕易當愛豆。”像他那樣情況的人,堅持下來的阻力較大,誠如前文所提到的那樣,藝術相關的培訓費、妝發費、乃至個人的宣傳費都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只是,如今的王一然已經不會抱怨這種情況,也不會覺得不公平,而是很坦然地接受,“這是一種命運的能量守恆,別人的爸爸努力賺錢,兒子就可以多多享受,我的爸爸賺錢不多,我就不享受,沒什麼大不了。”

然而真正讓他困惑,甚至感到沮喪的,是無法解釋的“運氣玄學”。

王一然曾經參加過《下一站傳奇》的試鏡,被選上後,他的心情十分激動,覺得自己即將觸摸到夢想之門。因爲這檔由嚴敏執導,吳亦凡、陳偉霆、鄧紫棋、宋茜等人擔任創始人、背靠東方衛視與騰訊音樂集團的節目,被所有人都看好。他說,“當時我覺得這一定是爆款節目,沒理由不是。”

然而現實再一次給了王一然沉重的打擊。就是這檔從投資、製作團隊到嘉賓都十分能打的團隊,並沒有創造出相應的收視率,儘管王一然努力表現,也沒能濺起多大的水花。

同時段,和王一然一起參加《下一站傳奇》的,還有他的另一位練習生朋友,但對方因爲唱跳實力一般,並未中選,最終只能遺憾地選擇另一檔選秀節目,“但是誰都沒想到,那檔節目大火,他也火了。”王一然語帶落寞。

於他而言,真正的不公平並非是起跑線的問題,而是大家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甚至自己的唱跳實力方面不輸對方,也付出了百分之九十的努力,到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階段,然而這場東風將別人推向了巔峯。

眼看他人起高樓,同批認識的藝人朋友都接二連三地紅起來,而自己卻仍然不溫不火。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種現象,只能自言自語道:“是我不夠優秀,還是不會做選擇?”

但很快,他又自我安慰:“老天不讓我紅,也有它的道理,以我現在的水平和狀態,真的一下子爆紅,我未必能接住。又或許,整個時間長河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發展軌跡,我只是慢了一點。”

三年前的愛豆元年中,即便是未出道的練習生,只要參加節目,都能攬獲一批粉絲,而三年後的今天,哪怕是出道的愛豆,所獲流量也在遞減。

選秀節目正在顯現出一種疲軟之勢,愛豆也越來越工種化。

王一然這樣理解愛豆這個行業:“愛豆就是要有一種哪怕全世界都認爲你不行,但是你一定要認爲自己行的勁。你爲什麼能成爲別人的偶像?因爲你能給別人帶來希望,也能給別人一種精神寄託。”

迷茫困惑的時候,他常常這樣告誡自己,在成爲愛豆的路上,在成爲別人的偶像之前,自己首先要有精神支柱。

也是這樣的“精神支柱”,支撐他走到現在,來到成名在望的交叉路口。

如果成功,他想籤一家好的音樂公司,出自己喜歡的音樂,甚至擁有一個屬於自己專屬伴舞的舞臺。如果不成功,他也想得很清楚,“我打過工,有過一批粉絲,自己拉活動,經歷了很多,沒有太多的遺憾,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堅持做自己喜歡的事,賺自己的錢,繼續走下去。”

從普通人到一個合格的藝人,王一然還有很多糾結與矛盾,比如現在他已經無法純粹地聽一首歌,而是不由自主地從粉絲與市場的角度去分析,但他學會了用“時間”去解決。

王一然的拼搏經歷雖然與大衆不同,卻也能讓人產生共鳴。這正是選秀的魅力,從一個人身上,看到自己,甚至看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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