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市委書記解密爲何投資蔚來:仔細專業調研,與李斌共患難,“狠狠得賺了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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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閆俊文

來源:燃次元(ID:chaintruth)

當江蘇省會南京和安徽省一個縣級市爭奪同一家企業,誰會勝出?

2020年,一家明星醫藥企業計劃成立一家新醫藥公司。時值醫藥、大健康領域得到重視,這家企業手握不少中科院院士資源和專利技術,實力過硬,自然成爲了地方政府熱搶的“香餑餑”。

相關人士向燃財經回憶:當時新公司還沒有註冊下來,甚至藥方的批號都沒下來,就已經接到了南京市和安徽省一個縣級市政府拋出的橄欖枝,邀請新公司落地,兩方也都開出了不錯的條件。

最後,這家企業將新公司(以下簡稱“A公司”)落戶到了安徽省的縣級市。因爲和縣級市達成了雙方比較滿意的協議。同時,“縣級市政策更靈活,投資環境更優越。”一位人士說。

縣級市在產業投資中的猛勁兒,由此可見一斑。合肥的風投“神話”出圈之後,大衆也開始聚焦城市,探尋着誰可以成爲“下一個合肥”。“地方政府爭搶小米汽車,誰又能成爲下一個合肥?”、“下一個合肥?珠海國資入主迪信通,一週內第三次出手”等報道不斷湧現。

但不得不說,合肥就是從小縣城發展爲大都市的,如今,在大城市之外,小縣城搶投資的力度,甚至更猛,那麼,哪個小縣城,會是下一個合肥呢?

一份來自粵開證券的數據顯示,2021年第一季度新設立的26支政府引導基金中,市縣級引導基金設立數量明顯超過地市和省際。統計顯示,2021年第一季度,國家級、省級、地市級、區縣級基金數量依次爲0支、6支、8支、12支,目標規模佔比依次爲0%、29.05%、46.52%、24.44%。

同時,在中國近2000支引導基金序列裏,也是縣級和地級市政府引導基金數量較多,分別爲570支和866支,但由於單支基金規模較小,目標規模僅有1.48萬億元和3.4 萬億元。國家級和省級平均單支基金規模體量可達百億級別,數量僅有38支和403支,但目標規模達到2.67萬億元和4.05萬億元。

”縣區級的基層投資活動預計將會變得更加活躍。“證券行業人士鄭正預測。

不過,小縣城搶投資火熱,也隱藏着一些 “坑”。對於真正落戶的企業來說,配套、產業鏈是必須要納入考慮的問題。

“當時我們被引進落戶江蘇連雲港市東海縣,到規劃建廠的時候才發現用電量不夠,只好自己再掏500萬元又建了一座變電站。然後進口一臺3000萬美元的設備的時候,又發現超出審批權限,找了多級政府才解決。最後工廠投產之後,遇到零件需要更換,還要工程師連夜驅車去500公里之外的上海。”曾參與了晶澳在合肥與江蘇連雲港東海縣的投資活動的晶澳高級員工林峯向燃財經直言。

此外,也有企業“醉翁之意”不在落戶,而在獲得優惠政策。“人們常說‘9瓶水1瓶奶’,只有一個是真的,也不乏有爲了獲得政府補助而落地的企業。”一位企業諮詢人士告訴燃財經。此前,重慶某工業園區招商人士陳園也向燃財經介紹:“只要企業經營範圍符合要求,年納稅達到標準,即可獲得稅收返還。並不需要切實在園區辦公。”

因此,暴雷也成爲大概率問題。“有的基層政府招商引資只憑‘多高多重多胖’的規範文件,而企業爲了達到要求、獲得政府優惠和投資,往往會選擇造假。最後,在拿到政府投資之後就會暴雷。”上述企業諮詢人士表示。

縣城兇猛

“今年9月,湖北省某縣突然給我打電話,邀請我去當地投資建廠。”一位有着10餘年工廠創業的人士何商告訴燃財經,“各種招商政策說了一大堆。我還納悶呢,縣城招商部門是如何找到我的聯繫方式。”

但最終何商還是婉拒了:“這些年有認識的去外地投資建廠的,有成功的,有失敗的,有歪打正着的,有無心插柳柳成蔭的,還有最後純粹拿來出租的,不一而足。還是做好手頭的事情吧。”

而在何商接觸到的這個縣城之外,中國大陸共有2843個縣級區劃,其中包括1301個縣,117個自治縣;另有977個市轄區、394個縣級市等,都在伺機而動,積極出手、招攬企業前來落戶。

這背後,是不斷發展的縣域經濟和各縣區不斷建成的工業區。“我們縣城就有好幾個工業園區,最近還新開了電商中心和川渝合作示範園區。這些應該都需要企業入駐。”四川某縣城居民告訴燃財經。

爲了引進企業,各地推出土地、稅收等優惠已是常規操作。比如陳園就介紹:“引進園區的企業增值稅、所得稅享受30-70%財政返還,個體工商戶覈定徵收,解決成本進項、公轉私問題,覈定稅率:0.3-0.75%。”

“現在各地都在搶奪項目。這也要求地方政府在常規的土地、稅收優惠方式之外,給出更有吸引力的條件,比如資金扶持等。”某地級市政府人員告訴燃財經,“像合肥那種股權投資的方式最近也有看到。”

A公司最終落戶的安徽省縣級市正在着力引進大健康、大數據、大旅遊三大類型企業,在招商時,該縣城市工作人員甚至告訴這家醫藥企業,如果產出和稅收達到一定標準,就可以免廠房和土地租金,未來企業資金量足夠的話,也可以買下廠房,甚至未來可以自由變賣。

除此之外,該縣級市政府還提出:引導基金現金投資,“以租代建”式廠房,第一年10%的固定資產額獎勵;100%稅收現金獎勵等優厚條件。

不過,政府也在變“精”。“在政府優厚的條件之外,也有嚴格的約束機制。”A公司相關人士表示。燃財經看到,在溝通落戶事宜之初,該縣級市政府開出的條件包括:第一,要求2025年投產之後,年銷售額達到4億元,土地平均每畝納稅額不低於10萬元;第二,前期實際投資達到1億多元;第三,如果達不到上述數據指標,有權解除合同,賠償損失,有關部門有權扣除獎勵金。

此外,還有一些“對賭條款”,包括:公司未能如期取得藥品批號,未能達到平均每畝的產值、納稅額,還有IPO時間表。如果觸發這些條件,政府引導基金將對該企業實控人的股份發起收購。

企業內部人士評價,條件是非常苛刻的,詳細到第一期投資多少,建設農田,第二期產房開發進度,第三期投產的具體指標。

“可以看得出,前期他們(政府)接觸了好多企業,抗風險意識很強,銷售額和IPO時間也是根據這個行業類別用大數據算出來的。”一位接近協議條款談判的人說。而A公司所屬的醫藥企業不滿意,尤其是對賭條款中對銷售額以及IPO的時間表設定,對於一家還沒有申請下藥品批號的創業企業,是非常嚴苛的。

最終,雙方經過談判,達到了一個可行的結果。A公司也成功和安徽省該地級市“聯姻”。

縣城的“坑”

某些情況下,縣城具有優勢。“在東海建廠的時候,東海無償給予了晶澳1500畝土地,以及若干年的稅收政策,這是在蘇州、鎮江等地,工廠根本拿不到的土地規模。”林峯迴憶。

這也是縣城投資得以突飛猛進的一個側面。在縣級政府的大力招商引資下,不少縣城、地級市獲得了喜人的成果。比如江蘇常州,這個臨近南京的地級市,在《中國獨角獸企業研究報告2021》名單中,有3家企業上榜,分別是中航鋰電、蜂巢能源、星星充電,全部爲新能源汽車產業。

在2021年6月和7月,河南駐馬店市宣佈設立產業基金,並給予風險投資方向(VC)同類型總額30%的虧損容忍度;浙江溫州設立50億元規模的科技創投基金;廣東東莞設立規模爲100億元的引導基金,江蘇省常州產業基金增設了3支子基金和1個直投項目。

而項目對大城市的“敬而遠之”,也有很多不知真假的軼聞趣事在企業投資圈流傳。比如中芯國際的一位博士說,他們在西安某地引進了某個大型設備,卻被卡在城門口進不去。雖是笑談,不過這也暗示了在“北上廣深”之外投資的種種不便。

小縣城投資兇猛,雖然看起來風光,但“坑”也在某些地方埋伏着。

縣級政府給的資金肯定不如大城市。林峯直言:“我們也在合肥投資了。按照‘債轉股’的模型,晶澳在合肥一共獲得了16億元的資金支持,5年之後晶澳資產變成了80億元,然後他們用股份去找其他銀行擔保貸款,繼續投資下一個項目,就滾動起來了。”而相比於合肥的真金白銀,東海給的資金就很少了。

此外,一些細節的麻煩也在暗處潛藏。“當年我們落戶東海,公司規劃工廠時才發現,工廠的用電量幾乎等同於整個縣城的用電量。爲此,跟東海溝通後,政府新建了一臺110伏的變電站。但還是不夠,因爲工廠要24小時運轉。再跟政府溝通,他們就表示,雖然答應了‘五通一平’,但的確沒錢再建一座。”最後,晶澳只能自掏腰包,花費500萬元再建了一座變電站。

設備的事情則從縣找到市,再找到省會南京才解決。“東海縣的工廠當時從美國進口了一價值3000萬美元的設備。但左等右等一直沒等來,後來一看才發現卡在了連雲港。原來連雲港海關只有500萬美元進口審批權,設備超出權限。這是當地海關第一次遇到這個問題。最後東海縣找到了連雲港,緊接着找到南京,才審批下來。”據林峯迴憶。

林峯直言,雖然縣城擁有廉價的土地、人力資源成本與低成本的物流,但“在先進製造業裏,人工成本的高低幾乎不值得考慮,比如由寶鋼和武剛合併成立的寶武,人均鋼鐵產量達到1074噸,而河北所有的鋼鐵廠人均纔有477噸,這是一種碾壓式的產業發展。”

有些行業適合去外地投資辦廠,有些行業確實不適合,因爲需要上下游完整的產業鏈,配套的原材料,以及熟練的工人等等,這些不是簡單在外地能解決的,產業鏈是經過多年長期慢慢穩定形成的,那些優惠政策也不一定能解決這些。

熱錢湧入,政府做長遠的事情

在互聯網剛剛誕生時,人們津津樂道VC(風險投資機構)的力量。那是國外資本力量締造神話的年代,它們押注了張朝陽、李彥宏、馬雲等人,獲得了巨大的財富。

在2000年代,中國本土投資機構紅杉中國、高瓴等投資機構興起,又投出了移動互聯網的盛宴。沈南鵬也因爲投中中國互聯網的半壁江山,被稱作“創投之王”。

但這兩年,政府在創投領域的參與度也越來越深,並且逐漸成爲投資產業的重要力量。

外界比較熟悉的是大基金,2014年,爲推動國內半導體產業發展,國家集成電路產業投資基金股份有限公司(簡稱“大基金一期”)應運而生。根據天眼查公佈的數據,目前大基金一期累計投資項目超過70個,累計投資金額超千億元。在大基金一期投資項目中,芯片製造佔67%、設計佔17%、封測佔10%,設備和材料投資僅佔6%,並且主要投資行業龍頭大公司。

在2021年,具有地方國資委背景的投資公司接連發起了數次投資活動,其中,深圳國資委被視爲一股重要力量,它的基金譜系是華爲拆分榮耀、拯救蘇寧易購、救火恒大的幕後推手,甚至2017年,寶萬股權之爭時,深圳國資系的深圳地鐵集團動用663.72億元,解掉僵局。

2021年,合肥更是憑藉投中京東方、蔚來成功“出圈”,被稱爲“最強風投”,獲得了豐厚的回報,就業、人口流入以及稅收,也因這些高科技企業所帶來的產業集羣而成爲新二線城市的領頭羊。此外,珠海的投資也成績斐然。

如今小縣城投資力量突起,似乎讓人看到了新的走向。但這究竟是機遇,還是一時風起,還需時間來檢驗。因爲相比於大城市,小縣城的資金、基礎設施短板明顯。而謀中下一個京東方和未來,更需要眼光和運氣,更需要耐心。

首先,誰也不知道下一個京東方、下一個蔚來在哪個領域,是哪個企業。鄭正直言:“每個行業都有周期。企業崛起都有運氣原因,千軍萬馬賽馬,現在是新能源,下個風口是哪就不知道了,現在各地政府都在扶持科創企業,專精特新企業,但是要成爲寧德時代,蔚來,比亞迪這個級別,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其次,成功是努力、運氣和耐心共同造就的成果。某自媒體就撰文表示:爲了招商引資、找項目,合肥市常年派駐兩三百支招商小分隊在外,一支小隊每年10萬經費。這些招商人員自己拜訪客戶維持關係,有的全年200多天在外出差。

安徽省委常委、合肥市委書記虞愛華也曾在接受央視採訪時表示,這個城市(合肥)在招商引資發展上有一個可貴的品質,那就是先和人家共患難,然後才同富貴,像蔚來的李斌被網上稱作“2019年最慘的男人”,當年在那種情況下,合肥選擇一起共患難來做這個事情。

但縣級政府是否有這樣的耐心和眼光,尚未可知。林峯從切身感受得出看法:“基層縣區缺乏陪伴企業成長髮展的耐心。”

同時,一位城市發展的專家提醒:政府投資發展思維不能僅僅侷限在本地,更要有產業思維、城市經營思維,比如廣州深圳與佛山、東莞等地的產業上下游產業聯動,如果僅僅侷限在本地,則政府驅動可能導致事倍功半。

對於縣城來說,莫談成爲“下一個合肥”,就連做好投資這件事都還需要時間來證明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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