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唐山燒烤店裏,多名男子集體毆打婦女事件讓全社會震驚。在衆目睽睽之下,在公共場所裏,施暴者無所顧忌地、持續不斷地對婦女施暴,在女性已然倒地,毫無反抗能力之後,仍然在施暴:扇耳光,腳踹,拉頭髮拖行,用椅子打砸……隔着屏幕就能感到那種滿滿的殘忍和絕望。

目前,據唐山警方的最新通報,已經有5個涉案人員落網,警方已赴外省對其他4人實施抓捕,等待行兇者的必然是法律的嚴懲,在法律之外,我想談一個心理問題:施暴者爲何不知羞恥?

施暴者明明知道這是在公共場所,是在衆人的審視之下,也知道是在監控探頭之下,對於毫無抵抗能力的女性持續施暴,卻毫不知羞恥,這爲什麼?

一般認爲,羞恥政治會催生一種自我監督(self-surveillance)機制。從積極的一面來說,通過自我批評產生內疚和懺悔,來糾正自己的不道德行爲。在中國文化中,羞恥感遠比罪惡感強烈。“羞”,主要是對於主觀的羞恥感的一種個人的不安,“恥”,這種情感具有道德的、政治、公共的屬性,因此更加貼近外部的輿論。在很大程度上,羞愧的觀念與“臉面”也是一致的。臉面是中國人最重要的特徵,在道德領域扮演重要的角色。

因爲道德的性別雙重標準,羞恥政治 (the politics of sexual shame)起到截然相反的作用。所謂什麼是“羞”,什麼是“恥”的倫理道德,對於男女來說對應不一樣的要求。羞恥這種情感,主要是針對各種過失的社會懲罰的內在化形式。這些社會懲罰通常包含了一種道德和價值的判斷,同時還意味着自覺的自我評價。

但是,在父權文化體系保護下,性別暴力很難讓施暴者產生懺悔,甚至會讓施暴者產生“男性氣概”的自我滿足感。這就是我們時不時會看到,有人在施暴了自己的女友、妻子之後,還在沾沾自喜地吹噓自己“夠爺們”的原因。從心理機制上說,施暴者可能想通過公然的對女性施暴,讓周遭的人覺得自己“夠爺們”,而這種對女性施暴的心理動機,又是和涉黑惡犯罪的“震得住場子”的心理需求高度契合。

好萊塢的商業片就喜好描繪刻板的“男性陽性氣質”,女性在電影中,往往是等待被救贖者的被動形象。將男女權力關係和兩性差異作爲敘事電影再現的效果,也就是陰柔氣質和陽剛氣質的建構過程,女性成了男人用來實現“榮譽”與“英雄主義”的工具,這又挑唆了更多唐山那樣的行兇者去主動騷擾女性。

而在性別暴力中的女性體驗,則往往會因爲文化原因產生羞恥感。羞恥這種情感,主要是針對各種過失的社會懲罰的內在化形式實施的,比如,很多妻子羞於承認自己被家暴,因爲這種述說在具體的小圈子,可能帶來的不是同情,而是社會更嚴厲的懲罰。

這形成了一個怪異的場景,在性別暴力當中,施暴者往往沾沾自喜,到處誇耀,被害人這羞於啓齒。男性權威和一套的厭女症體系,製造了很多刻板印象,對女性權利進行詆譭,也給強姦和性騷擾等針對女性的暴力提供“寬容”的場所。

當然,審視這種基於父權文化的性別暴力,不是要向矛頭引向男性、引向性別對立。相反, 消除對女性的暴力,需要更多的男性的參與。約克大學的博士生候選人Pamela Clark在《男性可以支持女性主義做到的35件實事》裏提出:“請充分利用自己的男性身份制止性別歧視。”“請不要做性別歧視的線上旁觀者”。昨天,還有人男性寫下了這樣的句子:“作爲一個體型不算小的男性,曾經理所當然地認爲每個人都應該擁有的安全感,在女性的視角卻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這是非常令人欣慰的。

在畸形的男權意識下,施暴者無需道德自律,或者產生內疚(guilty),這恐怕就是無論是家暴還是性侵者,會重複施暴的原因之一。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的作者林奕含,曾在訪談中說:“那些從集中營出來,倖存的人,他們在書寫的時候,常常有願望,希望人類歷史不要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可是,在書寫的時候我很確定,這樣的事情仍然會繼續發生,現在、此刻,也繼續發生。”所以,我們必須做出改變,改變的前提之一就是質問:施暴者,你爲何不知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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