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陳悅

在復旦大學做了17年保安,姜師傅今年退休了。

他逢人總是笑呵呵的,眼睛彎彎,樂得咧開嘴,只有鬢角透出一點白。

在復旦的這些年,他和學生爭執過,“人很兇的”,但畢業季總有學生來找他合影;他是鋪畢業紅毯的人,也是受邀走紅毯的人,雖然他經常以各種理由拒絕;他的微信裏只有52個好友,但新聞學院的老師和一屆屆學生基本上都認識他。

姜師傅,本名姜炳鑫,從2005年10月來到復旦大學新聞學院,先是在相鄰的復宣酒店門口站崗,再轉到監控室值夜班,2011年轉至辦公樓白班門衛崗,今年3月底因身體原因正式退休。

在師生口中,他是學院的“門面”,也是許多人的朋友。問起這份情誼如何結下,他笑道,自己也奇怪,自己只是在做好本職工作。每天騎着自行車趕到學校,換上保安制服,升國旗、看監控、收送快遞、管理車輛停放、開門關門、照看花草……日復一日,如此十七年。

得知他退休的消息後,一些老師學生髮來消息慰問;還有畢業多年的學生,邀請他出席今年9月的婚禮。

笑眯眯的保安

“物業是服務性行業,待人要客氣的。”這是姜師傅牢記18年的理念,因此他總是笑眯眯的。

2005年,在小區做保安的姜炳鑫留意到,有位業主剛學會開車,技藝生疏,他便每天幫忙指揮倒車,有時特地留個方便的停車位。一來二去,兩人熟悉起來,他才知道這個業主是復旦大學新聞學院資料室主任周偉明。

當時,復旦大學新聞學院剛搬入新院區,在招聘保安,周偉明推薦了姜師傅。“他問我願不願意,我說行啊,一干就幹了17年。”

姜師傅一個人完成升旗儀式。

初入復旦,他在新聞學院旁邊的復宣酒店門口站崗,引導車輛有序停放,不能堵住通道。遠距離喊話行不通,他就來來回回、挨個指揮,讓車輛互相靠緊點,整整齊齊。夜班時車少了,他繞着學院巡邏,一圈20分鐘,一晚上走上四五趟。

沒多久,他轉入監控室值夜班。有的老師晚上九十點下班,最晚的能到凌晨2點。根據物業要求,不論幾點,進出必須登記。就在一問一答、填寫信息的過程中,姜師傅漸漸記住了許多老師和學生,名字對上了人。

盯着監控的夜晚,基本上安然無事,不過他也不敢懈怠,不停手動切換監控畫面。“萬一有事,我就有責任了”。通過監控探頭,可以看見學院的主要路口,他記得有汽車撞壞了消防龍頭,有小偷從學生宿舍那邊翻牆而入。一旦發生事故,他立刻用對講機聯繫其他門衛,合力鎖定目標。

說起這些,他還有點懊悔。校園裏會發生偷自行車、電瓶車,2016、2017年左右,他值白班時看丟了2輛電瓶車,“我剛好有事背對着監控,看到的時候車已經從門口出去了。後來小偷抓到了,車已經賣了。”

一到進出校門高峯期,他格外謹慎。每天的午飯是從家裏帶的,11點前必須喫飯。再過會兒,老師學生就要下課了,他得盯緊監控。

座椅下的地板已經磨掉了漆,從棕色褪成淺黃色。“我每天就一會坐,一會站。” 姜師傅說,這個位置很方便,既能看到監控,也能兼顧門口,經常有老師還沒掏出門卡,他已經遙控開了門。

閒不下來的姜師傅

早上7點20分,姜師傅騎着自行車到學校,換上保安制服,白襯衫、黑西褲、舊皮鞋,繫上領帶、戴好帽子,再泡一杯茶。

7點半是升旗時間。從值班室到旗杆有六七十米距離,他一個人擎着國旗走去,莊重地掛好國旗,注視着紅旗緩緩升到最高處。“我在心裏默唸,希望今天順順利利。”姜師傅說,升旗是開啓新一天的儀式。

除了監控和安保,他一天有許多事情要忙。

姜師傅記錄快遞單號。

初到值班室,他看着滿屋子的快遞着急,“東一堆西一堆多難看,萬一弄丟了呢?”快遞上有單號和姓名,他就在本子上整理記錄,遇到路過的師生便提醒拿快遞,有的直接送到對應的辦公室,丁零當啷的鑰匙盤每天在樓道里響起數遍。最忙的是“雙十一”,快遞量激增,他拖着蛇皮袋在四層樓上上下下,一天至少四五趟。

有學生說姜師傅是個“偏執狂”。學院裏的自行車和電瓶車要有序停放,而學生經常停得隨意,爲此,他沒少和學生爭執,有時也會鬧得不愉快,被形容“人很兇的”。學生上課去了,他又把車子重新整理,分類停放,車頭車尾靠緊對齊。下次見面時,他又笑臉盈盈,有問必答,有的學生交流多了便成了朋友。

他的值班室也是一間盆栽收養所。常春藤、綠蘿、吊蘭等大大小小的盆栽,土培的、水培的都有,窗臺擺不下就放到門口。一盆盆綠植都是他從走廊、從垃圾桶搶救回來的,也有師生委託他照看的,“這個是老師的”“這個是學生養不活送來的”“澆水少,日照不足”……每一盆綠植,姜師傅都記得來路,照料花草成爲他工作的一部分,有一盆吊蘭他養了四年終於開花。

看見中庭的落葉,他也忍不住去打掃。香樟四季常綠,但春天萌發新葉時,老葉便會簌簌落下。姜師傅主動承擔起落葉和垃圾清掃任務,“颳風的時候都來不及掃,汗一天都沒幹過”,手裏的活也沒停過。

姜師傅說自己是個“閒不下來”的人。18歲去安徽插隊時,冬天挖河挑土,他總想挑更重的擔子,“年輕時候愛逞能,幹活總想比別人乾的多”,後來落下腰椎間盤突出的毛病,開刀做了手術。在小區做保安時,他負責機動車和非機動車管理,由於“看不過去”,順便管起了信箱裏的小廣告。

這樣的性格一直延續,一屆屆學生從入學到畢業,但“姜師傅好像不會老”,總是精神飽滿,熱心有幹勁。

自行車是姜師傅的上班標配。

被惦記的退休門衛

今年3月底,姜師傅退休了。

閒不下來的他每天做家務,尋常日子裏,有事還是會騎上自行車外出。17年裏,他已經換了四五輛自行車,學院教師不用的舊車也會送給他。

微信有時會彈出老師學生的問候,他也會主動發消息問問他們的生活,“天熱注意防暑”“最近工作忙嗎”“疫情自己防護好”等等,就像家人一般。

“見面總是90度鞠躬”的韓國留學生薑娜莉,有時會和他分享在首爾工作生活的照片;“2020年五一帶着男朋友來的”汪霖要結婚了,邀請他9月份參加婚禮;還有“難得存了畢業合照的楊順順”,姜師傅記得自己兇過他,“他也不動氣,繼續找我拿鑰匙、打籃球,見面跟我聊聊天”……

說起老師學生,他的腦海裏湧出許多名字,開心又有些遺憾。他在2019年纔買智能手機,習慣把手機放抽屜裏,不常使用,“這個手機買得晚了,好多人都沒有聯繫方式,畢業拍的照片也沒留幾張。”如今,他的微信裏有52個好友,大多是復旦師生。

做保安17年,姜師傅連續9年榮獲“好保安”榮譽證書,也曾多次受邀在學院的畢業典禮上走紅毯。

“每年畢業典禮,我願意幫忙鋪紅地毯,走就走過一次。”他給出的理由很簡單,“做了一天事,晚上再弄到十一二點,第二天還要上班,喫不消的。我就悄悄打聲招呼,說對不起,家裏有事,我就走了。”

紅毯和獎狀,他並不在意,“我一個小保安,跟校長、外面請的明星配不上的”。

回想起來,他也“奇怪”爲什麼老師學生喜歡他。“我做的事和平常人一樣,平時該幹什麼幹什麼,有時還跟學生吵架,比如電瓶車讓他放好非不放好。”姜師傅笑呵呵地說道,眼角的魚尾紋擠在一起。

姜師傅和畢業生合影。

而在許多師生心中,他值得這份榮譽。在復旦大學新聞學院的微信推文中,學生這樣評價他:“只有姜師傅,總能把瑣碎而重複的工作做出花來,甚至已經超出一般人所理解的值班工作的性質和要求。”

畢業多年的學生也惦念着他。廣告學系主任李華強記錄了一系列“姜師傅日常”,發佈在視頻號上,一個月前的《姜師傅 再見》收穫了許多留言,“姜師傅退休快樂”“會想念師傅的”“常回家看看”。

責任編輯:吳劍 SF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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