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1日，上海昶銘汽車銷售有限公司（下稱“昶銘汽車”）大門緊閉，店內一片狼藉，早已人去樓空。昶銘汽車大門口坐着一位經偵部門派來的工作人員，指揮到此的購車者前去相關部門進行備案。

從去年年底以來，昶銘汽車門口就陸續不斷有購車者上門要求提車或退款。來自江蘇南通的吳菲在多次到店催促卻仍無法提車或退款後，在1月9日選擇了報警。吳菲稱，“當天昶銘汽車老闆楊贏冰被前來討說法的購車者堵在店內，然後答應我們每天退2000元，但該方案僅維持了2天。1月13日之後，楊贏冰就徹底沒現身過了。”

近段，越來越多的購車者選擇報案。1月18日，昶銘汽車因爲涉嫌合同詐騙被正式立案。根據多方信息，公司法定代表人楊贏冰已被“控制”，但購車者交付的車輛全款資金仍不知去向。記者撥打了昶銘汽車所有核心人物的電話，但已經全部打不通。

根據購車者春節前自發統計的退款情況，到昶銘汽車申請退款人數衆多，涉及合同金額較大。

“昶銘汽車收了2億多購車款，但又不給車，老闆明知資金鍊斷裂還要繼續吸收資金。”在記者採訪的20餘位購車者看來，這已經涉嫌詐騙。不過，楊贏冰此前在面對購車者的逼問時，卻一口咬定是經營不善導致。雙方各執一詞，這讓該案件看起來更加迷霧重重。

低價團購汽車觸雷

“我分兩天把230萬全款都打到了昶銘汽車公司賬戶，現在基本血本無歸。”周明近日告訴記者，2022年3月，他在昶銘汽車團購了一輛奔馳大G，原本合同約定在去年12月交車，但到期後銷售人員卻以各種理由推遲交車。

一直到公司大規模爆雷後，1月16日，周明的銷售人員才告訴他，昶銘汽車老闆好像被經偵帶去調查了，公司也被封了，建議他去經偵備案。

得知該消息的周明如遭雷劈。他是此次記者採訪人羣中單筆購車金額最大的購車者，之所以選擇在昶銘汽車購車，主要是因爲其優惠力度較大。他表示：“奔馳大G最後談成的價格比4S店優惠30萬元，而且我實地看過，發現這家公司規模挺大，表面上看流程也較爲規範，所以沒有過多考慮就簽下來了。”

周明最開始談的價格是240萬元，如果選擇全款，可以再優惠10萬元到230萬元，這也是促使他全款購車的直接原因。在記者的調查中，捲入此案的大部分購車者都選擇了全款買車，理由和周明如出一轍，甚至有人爲此先在銀行貸款或者找親朋好友借錢付全款。

昶銘汽車通過上述壓低價格的團購模式，吸引了不少消費者到此購車。去年9月在昶銘汽車訂購了一輛奔馳C260的吳菲稱，她是在某社交平臺上看到的汽車團購廣告，到店籤協議就給了3000元的油卡，裸車價可以談到32萬，比南通的4S店便宜了超5萬，而且還不需要另外購買養車無憂的服務，3個月就能提車。因此，她特地從南通跑到上海訂車。

汽車團購是一種新興的汽車銷售模式，通過組團購買多輛同一品牌的汽車，消費者可以拿到一定的折扣優惠，而經銷商也能達到薄利多銷的效果。但記者在調查走訪中還發現，昶銘汽車在談合同之時出手十分“闊綽”，除不斷壓低汽車售價外，還會答應客戶免費拍滬牌、送汽車裝潢、延期交車按天補償違約金等購車福利。

多個購車者告訴記者，他們在訂車之初一切流程正常，昶銘汽車銷售人員會同步“成團”進度，但超過合同期限後就以各種理由推遲交車，如疫情、芯片短缺等。

“合同到期後，昶銘汽車就給你幾千塊違約金，但就是不見車，退全款也退不了。”訂購了一輛比亞迪元Plus的王偉向記者表示，這羣“難友”的經歷幾乎大同小異。他本就是汽車行業從業人員，對汽車渠道也有所瞭解，但沒想到在這喫了一個大虧。

王偉本意是想通過4S店購車，在接到昶銘汽車銷售人員電話的當天上午，他已經在4S店付了訂金，但還是被昶銘汽車承諾的低價和更快提車等的條件吸引了。王偉說：“我不知道昶銘是怎麼拿到我的個人信息的。”

記者在調查中發現，昶銘汽車客戶來源主要有3個渠道，分別是親朋好友推介、汽車互聯網平臺和社交平臺廣告。昶銘汽車對於老客戶推薦新客戶有現金獎勵，金額從2000元~5000元/人不等，具體根據合同成交額確定。

“之前有不少朋友同事都在這提到過車，我也是因此被推薦來的，想不通爲什麼昶銘會在短時間內爆雷。”高強告訴記者。記者瞭解到，因爲朋友的工友曾順利在昶銘汽車提車，江蘇徐州的一個購車者甚至都未到實地探店，就在網上籤訂了合同並付了全款。

賣車合同包裝下的借貸？

在接受記者採訪的多位購車者中，宋華是最特殊的一個。他一下從事先備好的文件袋中掏出了三份和昶銘汽車簽訂的《車輛代購服務協議》，這三份合同金額累計達133萬元。

“我一共和昶銘簽過五份這樣的合同，已經提過2輛車，這三份合同是未執行完畢的。”宋華在見到記者後，神情略顯急迫，他告訴記者，這筆錢原本是賣了老房子準備給兒子置換新房的錢，現在拿不回錢全家人都非常焦慮。

記者瞭解到，宋華後面簽訂的三份合同背後的實質意義並非購車，而是以購車爲名包裝後的“借貸”行爲。

宋華稱，昶銘汽車銷售人員說店內有“活動”，付錢買“車”可以直接返現，並承諾合同到期後退款並給一定利息。2022年10月，宋華手上剛好有賣舊房的100萬元，新房錢款要等到當年12月才付。按照銷售的推算，他這筆錢可以在2個多月內“賺”5萬元。

最終，2022年10月19日，宋華以購買豐田威爾法的名義與昶銘汽車簽了一份100萬元的合同，這也是三份合同中籤訂時間最近、合同金額最大的一份。很快，宋華就拿到了3萬元的返現，但到了約定的2個月後，他的100萬元“本金”卻提不出來了。

工商信息顯示，昶銘汽車經營範圍並不包括金融借貸，該公司成立於2015年4月，法定代表人爲楊贏冰，註冊資本爲1000萬元人民幣，所屬行業爲批發和零售業，經營範圍包含：汽車、汽車配件的銷售，從事汽車領域內的技術開發、技術服務、技術諮詢、技術轉讓，商務信息諮詢（除經紀），汽車租賃（取得許可證後方可從事經營活動）。

除昶銘汽車外，由楊贏冰擔任法定代表人的公司還有兩家，分別爲上海達和汽車銷售服務有限公司和上海冰嵐智運供應鏈管理有限公司，其中前者和昶銘汽車性質一樣，均爲汽車二級經銷商，有受訪者就是在該公司簽署的合同。

在此次爆雷之前，昶銘汽車已多次因“買賣合同糾紛”被起訴。企查查資料顯示，昶銘汽車有7條司法案件記錄，其中57.14%的案件案由爲“買賣合同糾紛”。除此之外，2021年3月16日，上海市消保委發佈2020年汽車消費投訴分析報告，通報了投訴量比較高的10家企業名單，其中就包括昶銘汽車。

經營不善OR涉嫌詐騙？

成立時間已超過7年，昶銘汽車爲何突然爆雷？

今年1月中旬，楊贏冰被衆多前來討說法的購車者堵在昶銘汽車的辦公室內。楊贏冰當時的說法是，這次爆雷是公司在做汽車團購模式後無序擴張、經營不善所導致的。

在購車者向記者提供的視頻中，楊贏冰稱，昶銘汽車所做的團購模式源自於一個銷售人員的“失誤”，當時，這個銷售人員錯誤地報低了售價，但正因如此，合同在半小時內就簽訂了。

“從這裏開始，我們就知道來買車的客戶對價格非常敏感。”此後，楊贏冰通過低報價格、送汽車裝潢等各種優惠措施吸引客戶。一番摸索後，昶銘汽車走上了汽車團購之路，專門找有價格優勢的資源批發商去進車，並與之簽署《批量採購協議》，約定採購50輛、100輛車給予多少返利。爲加大優惠力度，昶銘汽車甚至把部分返利也算到車價裏去。

剛開始，這種策略奏效了。嚐到甜頭的昶銘汽車在成立第三年開始大肆擴張，拿下了兩個展廳，銷售一度達到了50~60個。“我們開始追求量，不再偏重利潤，也是從這時候開始公司出現了虧損。”楊贏冰說，在生意好的時候，不會注意到掩藏在水面下的問題。

但楊贏冰的這種解釋並沒有得到購車者的認同。高強向記者質疑道：“團購模式沒有問題，我們把車款給昶銘汽車，後者組建團購，賺中間的返利就足夠維持經營；更何況即使真的出現了經營虧損，那麼昶銘汽車在公司資金鍊斷裂後仍大量吸收購車款，而且持續忽悠消費者能拿到車，就已經涉嫌詐騙。”

高強向記者出示了一份《定向投資協議》，該協議在2022年1月簽訂，內容爲昶銘汽車借款500萬元用於批量採購新車，借款期限爲2022年1月19日到2022年4月18日。另外，昶銘汽車還承諾借款方每月保底收益不低於所借款項的百分之三。

“這份協議從側面證明了昶銘汽車在去年初資金鍊就出現了問題，不然他們不用去借年化利率高達36%的高利貸。”高強表示，建議相關部門能對二級經銷商的經營模式和資金情況進行排摸以及常態化的監管。

除此之外，多位購車者向記者透露，他們曾在詢問到昶銘汽車訂車的訂單號後，向一級經銷商諮詢車輛生產情況，但卻被一級經銷商明確告知沒有這個訂單，或者是之前下訂了但後來又退掉了。“在根本沒有訂車的情況下，昶銘汽車銷售還說很快就能提車了，這不就是詐騙嗎？”高強稱。

1月18日，上海市公安局寶山分局經偵支隊金融犯罪偵查隊已經決定對昶銘汽車涉嫌合同詐騙案進行立案調查。

2022年12月7日，上海市汽銷行業協會發布的一則“汽車團購消費提示”顯示，由於供貨渠道不穩定、買賣雙方信息不對稱、市場價格波動較大等各方面原因，涉及汽車團購的消費投訴增長較快。

對此，上海市汽銷行業協會提醒消費者在汽車團購中要理性消費，冷靜思考，提高自我保護意識，應當到信譽良好、有相應經營實力的正規汽車經銷商參加團購，不能貪圖便宜或者通過非正規渠道參加團購；要與商家簽訂正規購車合同，並經協商在合同中體現商家對退款的承諾，簽約首選汽車銷售合同示範文本。此外，消費者要保存好團購車輛交易過程中的各類憑證；商家在團購過程中，出現延遲交車、怠於退款等行爲，消費者可以請求消費者協會或行業調解組織進行調解，或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及時主張權利等。

（文中受訪對象吳菲、周明、王偉、高強、宋華均爲化名。）

責任編輯：劉萬里 SF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