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彎彎入夢來

文/陳進

叮咚叮咚,一曲歡快的歌謠沿着裕和溝谷,自西向東晝夜不停地翻唱。清脆的旋律綿延輕叩,從爺爺的爺爺的耳邊,一直傳唱到我的童年。老家門前的小河灣,幾十年來幾度改版,奔騰在我的眼前,活躍在我的心間。

小時候,河邊方圓幾里地,就只有我一家人。我們受恩於小河,從小在河裏玩耍,獲得了太多的快樂,尤其是夏天。

那時小河的河牀很淺很淺,水質很清很清。河中大小不一的石頭上長滿青苔。稍大一點的石頭看上去很有趣,水上面部分是乾爽的,像白白的光頭和尚;水下部分是順滑的綠苔,像老人的鬍子。最長的青苔大概有五六米,短的就像一層綠絨毛。長短不一的青苔甩着尾巴,隨着水流的方向自由地擺動,靈動了整條小河。

我們赤着腳,在水裏奔跑嬉戲,腳下的青苔涼涼的,軟軟的,有時也打滑,一個不小心就被放倒在水裏,灰溜溜的,也不立刻跑回家。有時我們專門把身子藏在水裏,任青苔溫柔地撫摸着肌膚,成羣的小魚在皮膚上啄來啄去,癢舒舒的。我們總是很快樂,體內維持的百分之七十的水分都來自這條小河。

在青苔裏撈魚是不需要什麼技巧的,往厚厚的青苔裏一站、雙腳稍挽一下,帶着青苔輕輕地上岸後,一些魚兒擱淺了才慌頭慌腦地逃竄。常常看到一窩一窩的小鯽魚,傻愣愣地被拖上岸來。

河裏還有很多其它居民,淺水的細沙石裏,有很多淡綠色或者褐色的小河蚌,半掩着身體,慢悠悠地蠕動。螃蟹隨處可見,常常選擇寬鬆的石頭縫藏身,有時還爬到石頭上來打望。泥鰍也很多,它們總是扭動着身子貼着水底的沙石行進,嘴邊幾根軟軟的觸角一顫一顫的,眨眼工夫便找不到蹤影,看上去特別機靈。找河蚌很簡單,沿着細沙裏的小洞一挖,就能尋到它們的蹤跡;抓螃蟹從背部下手,不會被鉗子夾住;捉泥鰍則要雙手捧成撮箕狀,從尾部迅速撈起。河邊一順兒茂密的水草下,是小青蝦生活的天堂。隨便一個撮箕或者篩子,從水草一側濾一下,便可撈起蹦蹦跳跳的蝦米。

我們常常提着一個小木桶下河,玩夠了還有一桶驚喜帶回家。父親教我們處理這些水貨,多數時候是在柴火鍋裏炕了當零食喫。蝦和蟹變紅後,加點鹽立馬就散出味來,香得不行。

想要捉到大一點的魚要靠父親上陣。那些大魚往往藏在深水灣,父親潛入水裏,在水底的石縫裏能摸出幾條大大的黃辣丁來。這種魚身子光溜溜的,還有堅硬且帶倒刺的胸鰭,稍不注意就被扎得血肉模糊。父親可以輕鬆對付,很少受傷。黃辣丁刺少肉多,營養豐富,用來煮湯,鮮美可口。

記憶中喫魚最多的時候總是下雨天。河裏漲水後,那些大魚被急流帶得暈頭轉向,正是捕魚的好時機。父親有特製的竹編網魚工具,叫“蝦耙”,像個精緻細密的超級工藝品:整個呈口袋狀,平底,兩側拱形,一端開口大,上面有堅固的手柄,另一頭尖尖的,是閉合的。

下大雨了,看着河水一點點渾濁起來,父親便戴上斗笠,披着蓑衣,赤着腳,把褲腿挽得高高的,一手拿蝦耙,一手提水桶就到河邊去了。我們有時也帶着斗笠,跟着父親一路跑,主動攬活,幫忙提桶、撿魚。父親站在岸邊側着身子,將手中的蝦耙大口子奮力往水中一紮,然後迅速提起來,幾條或者幾十條的魚兒便蹦跳着進了水桶。父親網魚並不需要走很遠,僅僅幾十米,邊走邊打魚,去一程,返一程,便可收穫一小桶魚兒。回得家來,一家大小都來剖魚,大一點的用剪刀,小魚直接手撕。一大盆魚收拾出來,要麼裹些芡粉油炸,要麼抹點鹽炕熟,有時也熬湯,一家人都是濃郁的魚蛋白味兒。

記憶中最過癮的逮魚方式就是阻斷堰溝,竭澤而漁。我家門前修有一條灌溉秧田的水渠,跟着公路腳邊延伸,細細長長的。幾個孩子一個提議,水渠便要遭殃。大家在入水口搬些石頭,塞些青苔水草,水渠便斷流了。一人拿着撮箕在出水口接着,其他孩子在溝裏來回走動,把魚兒趕到下游去自投羅網。有時是下雨天,我們渾身溼淋淋的,可逮魚開心得很,誰也不在乎。有時也要討罵,逮魚來來回回地跑,累得筋疲力盡,早忘了把堵的口子打開。下游的人怒氣衝衝地跑來興師問罪,父親就趕緊給他們賠不是,然後親自去把水渠疏通。印象中,父親從來沒因爲這件事責罵過我們。

隨着年齡的增長,我們下河玩水、逮魚蝦的次數越來越少,而身邊的鄰居卻越來越多,沿河兩岸都是高高低低的樓房。每多一個鄰居,小河就多了一份寧靜。房子越修越寬大,河道變得越來越規範。幾十年來,鄰居已經成百上千,曾經舒展的小河灣被馴化在整齊的水泥牆內,人工種植的花草和行道樹完全改變了先前的模樣。

再次回到老家,我總是習慣性地走近小河,心裏五味雜陳。有欣慰,也有遺憾。欣慰的是大家都過上了富足的鄉村生活,遺憾的是曾經的那個水上樂園再也無跡可尋。站在河中的小橋上張望,相似的樓房裏,雙雙故去的父母不再臨窗眺望我們歸來。河中光滑的石頭倒是很多,只是沒有青苔纏腰,見不着魚蝦與河蚌,現在的孩子也不下河戲水。匆匆奔騰的河水唱着另一種山歌的調子,在混凝土護堤上拍打着全新的節奏。河谷深了許多,像一個不識故人的老友。

曾經裝點我童年的小河灣,那些長滿水草的綠色夏趣,那些和父親母親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一點點消失在寂寞的夢裏。

(作者系重慶市開州區漢豐第五小學教師,開州區詩詞楹聯協會副祕書長、重慶詩詞協會會員、開州區作家協會會員)

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萬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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