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新民晚報

胡中行

王昭君是個苦命的弱女子,遠嫁他國異邦,做了個普通的王妃,號寧胡閼氏。這裏要說明一點,閼氏是單于的女人,但並不一定是王后,只有大閼氏纔是王后。王昭君在匈奴按那裏的習俗先後嫁了兩任單于,並生有一子二女,結果兒子在權力鬥爭中被殺,她也抑鬱而死。關於她的事蹟,史書鮮有記載,所以連她的名字也有幾種說法,有說“嬙”的,也有 說“檣”的,等等。但在正史中有一條記載很重要,就是她在中年之後曾經向漢朝政府傳遞了她想回國的願望,結果得到的迴音是拒絕。

後人憐憫她的悲慘,紀念她的詩文有成百上千,但是寫得最好的還是老杜。他的《詠懷古蹟》之三,被人稱爲“古今詠昭君無出其右”者,詩曰:“羣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畫圖省識春風面,環佩空歸夜月魂。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乾隆皇帝也曾說過:“詠明妃者,此首第一,歐陽修、王安石詩猶落第二乘。”看來這首詩的“絕唱”地位是不可動搖的。於是,“千古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便成了王昭君的基調。應該說,這是符合歷史真實的。

但是也有異腔別調,比如元朝的馬致遠,就是寫“枯藤老樹昏鴉”的那一位,大概同情王昭君過了頭,不能忍受心儀的美女遠嫁異邦,所以寫了雜劇《漢宮秋》,讓她在漢番交界的界河裏投水而死,保持了冰清玉潔。這種寫法太離譜,改變歷史人物的結局,只有在科幻的穿越劇裏才允許的。

還有一位便是我所景仰的曹禺先生了,他奉命寫的劇本《王昭君》,立意於民族大團結,於是王昭君儼然成了一位主動去落後地區獻身的英雄人物。如果說,馬致遠只是讓王昭君最後死得離譜,那麼,曹禺先生則是讓王昭君壓根兒活得神奇。

由王昭君想到了歷史上遠嫁他國異邦的女人們。

其實這裏面需要糾正一個誤解,就是認爲和番政策只是爲了討好異族,爭取和平。這種情況歷史上有過,但不全是。比如王昭君所處的時代,漢匈形勢早已發生逆轉,封狼居胥,燕然勒銘,漢軍對匈奴在軍事上已處於絕對優勢,還有必要用女人去討好對方嗎?

真實的情況應該是,弱勢時用金銀財寶子女玉帛去爭取和平,強勢時則用那些東西去鞏固和平,體現的正是那個時代的一種大國戰略。

至於王昭君們的出塞是被動的還是自願的,《漢書》與《後漢書》所說有所不同,但我還是願意相信《漢書》的“被動”說,因爲一個宮女,恐怕連自願報名“出國”的資格也不會有。真實的情況應該是,皇帝下了命令,宮裏的“容嬤嬤”們就去隨意地挑選,中間也可能發生腐敗,於是在小說家的生花妙筆之下,“容嬤嬤”就變成了“毛延壽”,演繹出這麼一個故事來了。我的推測雖然於史無徵,卻有一定的合理性,因爲加害美女的往往是女人。

後來,可能是王昭君在臨去匈奴時大秀了一把,光芒四射地壓倒了同去的另外四位女子,看得漢元帝春心萌動,真的有點後悔,回去後怒殺毛延壽(容嬤嬤)便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在這裏,我特別想說明的是,和番對一個女子來說,無論她是做了閼氏還是暮末(吐蕃王后),都是一個離鄉背井、永別親人的悲劇。不管是文成公主,還是金城公主,概莫能外。

說起公主,對和番女子來說只是個虛假的頭銜,她們不可能是真正的公主,皇帝是不會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去和番的,因爲那是去受苦,是一條充滿風險之路。史書明確記載着她們的真實身份,文成公主原本就是唐太宗遠房親戚的女兒,金城公主則是唐中宗的養女,生身父親是雍王李守禮。

看來,王昭君出塞時也是安了個“公主”頭銜的,因爲這才“門當戶對”,否則皇帝也不會去送她。

要之,和番女子在本質上如同金銀玉帛。

最後,以我的兩首題爲“和番”的絕句作結:

其一

爲求名節入湯湯,立志扶貧助異邦。家寶東籬千萬語,終輸老杜一詩章。

其二

文成送罷送金城,寶馬香車公主旌。女子從來同玉帛,昭君一曲滿悲情。

小注一下:家寶,曹禺先生原名萬家寶;東籬則是馬致遠的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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