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4日夜,118師師長鄧嶽率部經過連續5天5夜的急行軍,到達了志願軍司令部所在的朝鮮北鎮附近。可一到這裏,他就成了聾子、瞎子,既不知敵兵到了哪,也不知自己到了哪。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現在敵我情況都不明,鄧師長覺得憋悶得慌。好在他帶兵打仗,有個習慣:一有問題就看地圖。於是想找個地方看看地圖,查查自己到底到了哪。他對司機說:“開車往前走。”

他和政委張玉華是坐一輛吉普車。吉普車越過隊伍向前開去。夜色朦朧,張政委突然說:“前面有座房屋。”鄧嶽喊道:“停車,停車。”然後,兩人跳下車進屋去“看地圖”。可一進門,發現屋裏住的都是朝鮮人民軍。他們揹着衝鋒槍,還帶着小手槍,個個身穿筆挺呢料軍裝。

鄧嶽讓翻譯問:“你們是哪一部分的?”

對方竟閉口不答。他再問,對方還是不回答。鄧師長急了,這兄弟黨的部隊架子好大啊!沒辦法,他只好先自報家門,說:“我們是志願軍40軍118師的師長和政委,是來抗美援朝,參加戰鬥的。”

這時,一位軍官纔開口,說:“我們是金日成首相的衛隊。”

“原來這是人民軍的總部,金首相在這裏呀!”鄧師長嘖嘖舌,難怪他們這麼牛氣,於是問張政委:“我們能不能見見金首相?見了他,不就一切情況都清楚了嘛。”

“對,問他去!”張政委說,“我同意。”

鄧嶽時任118師師長

翻譯把他們的意思轉告衛隊。衛兵沒說什麼,派了個人就把他們往溝裏帶。兩人坐在車裏暗喜,鄧嶽還悄悄擁了一下政委:“嘿!想不到一出國,就見着朝鮮大兄弟的領袖!”

“嗨!咱這是程咬金拜大旗—運氣好唄!”張政委也是喜不自禁。

汽車走了一兩里路,遇着一個欄杆,擋住了汽車。裏面出來一位人民軍副官,聽了這倆莽撞的志願軍軍官的“意思”後,說:“中國的作戰部就在這旁邊。”隨即,就把他們往離公路十幾步遠的一棟坐北朝南的日式房屋帶去。一進門,鄧嶽更驚訝了!這不是志願軍的統帥彭德懷司令員嗎?!他正在室內踱步沉思呢!他立即立正喊道:

“報告司令員,118師師長鄧嶽、政委張玉華前來晉見!”

“好啊!總算把你們盼來了!”彭德懷聞聲而迎,握了握兩人的手,問道:“喫過飯沒有?沒喫飯趕緊搞飯喫!”

“我們喫過了。”

其實,此刻他們連宿營地都沒找着呢,哪裏還喫了飯呢?肚子還真咕咕叫呢。但怕打擾彭總,兩人異口同聲地“撒了謊”。警衛人員給他們倒上白開水,但鄧嶽和張玉華沒敢喝。彭德懷又熱情地問:“你們有什麼事情嗎?”

鄧嶽說:“我們這不,走到這就成瞎子啦!想看看地圖。”

一聽他想看地圖,彭德懷立刻招呼參謀:“拿地圖來!”

隨即,一位年輕參謀拿出一張四十萬分之一的作戰地圖,鋪在桌面上。看完地圖,鄧嶽又問:“現在情況怎麼樣?”

彭德懷又招呼祕書:“拿電報來!”

那位青年軍官立刻拿來兩封電報給鄧嶽和張玉華。一份電報內容是美、韓軍猖狂冒進的情況,說人民軍又一個旅不得不放棄重武器和車輛,轉入山區向北撤退……另一份是彭德懷打給鄧華和毛澤東電報的底稿,大意是:想在妙香山地區打好阻擊,隔斷東西線敵軍,然後集中西線3個軍伺機殲敵。然後,彭德懷說:“我剛會見了金日成首相。第13兵團的機關還未趕到,部隊都在向前開進,聯絡不上,情況緊急、嚴峻啊!你們路上碰到敵人沒?”

“沒有。”鄧嶽說,“只聽到炮聲隆隆。”

“敵人攻佔平壤後就肆無忌憚呀,分頭冒進,我們的飛毛腿怕是難賽過他們的汽車輪子,很可能趕不到預定地域進行防禦,過了北鎮,你們就要準備隨時與敵人打仗啊。”

“是!”鄧嶽不禁有些喫驚,一路做瞎子,沒想到情況竟這麼嚴重!這裏距離北鎮不過幾公里,他擔心地說:“彭總,敵人這麼瘋狂,您在這裏是否太靠前、太危險了!”

“你們已經來了,我還危險什麼?”然後,彭德懷一字一板地說:“你們40軍是先頭部隊,要打頭陣。萬事開頭難,你們出國第一仗一定要打得漂亮,打出威風。打開了局面,敵人的瘋狂氣焰就滅一半了。”

“是!請彭總放心,我們一定慎重初戰,打好出國第一仗。”

他們獲知了眼前的情況,放下電報,向彭德懷敬禮告別了。

很快,兩人追上了行進中的師指揮所,參謀長湯景仲見着他們就問:“師長、政委,你們跑哪去了?我們正準備向軍裏報告,118師師長和政委失蹤了呢!”

“沒那麼嚴重,我們去見彭總啦!”

然後,鄧師長繪聲繪色地把晉見彭總的情形講了一遍,最後說:“我們到了朝鮮,像個瞎子、啞子,情況不明,因此一定要更加小心,隨時準備戰鬥。嘿嘿,我們是入朝部隊第一個見到彭總的,不第一個打勝仗對不住啊!”

鄧嶽師長的這希望還果真變成了現實。不過,118師第一仗乾脆利落,他本人卻有些狼狽。

當晚,全師就在北鎮和溫井附近一帶分散宿營了。354團在距溫井四五公里的一片山林中。第二天上午###點鐘時,溫井村頭蕩起了煙塵,敵兵出動了,先是步兵,接着汽車大隊越過步兵,沿着溫井通往北鎮的公路滾滾而來,浩浩蕩蕩。隱蔽在山林的戰士們都說:“魚兒上鉤了。”個個磨拳擦掌,躍躍欲試。

戰鬥眼看就要打響了。誰知政委陳耶卻怎麼也找不着團長褚傳禹了!一問,才知他昨晚下連隊巡迴檢查,還沒回指揮所呢。陳政委本是個慢性子,此刻卻急得團團轉:“老褚也真是的,老褚也真是的。”讓作戰股長給3個步兵營打了電話,可還是沒找到團長。出國首戰,事關重大,他只好又說:“通信股開電臺向師部請示。”

誰知師指揮所的電臺已關,怎麼呼叫也叫不通。陳政委沒辦法了,急得大喊:“叫參謀長、政治處主任和作戰、偵察、通信、組織、宣傳、保衛等各股股長,快來開緊急會,研究打法。”

然後,各就各位準備戰鬥。

敵人越來越近了!前面是兩輛中卡,載着探路尖兵,車頭上高高架着機槍,敵軍頭戴的鋼盔閃映着陽光。戰鬥就要打響了,這時作戰股長才在1營3連找到了團長。陳政委接過話筒:“老褚……”三言兩語把眼前情況和作戰佈置簡單說了,褚團長說:“好,你這個慢郎中制住了急驚風。好好打它一場殲滅戰。我馬上趕回來!”

陳政委一放下電話,敵尖兵已闖入了354團防地。這些尖兵好張狂,既沒人搜索,也沒兵“火力偵察”,嘴裏啃着大蘋果,嚼着口香糖,嬉戲打鬧,談笑風生,雖像是來觀光旅遊的,卻個個抱着支槍。當兵車轉過山腳,駛過一座涵洞橋時,“嘭!嘭!”兩聲,車輪壓響了觸發雷。因地雷威力不大,沒傷着汽車。他們居然連停都沒停,繼續若無其事地“前進”。尖兵後是3輛滿載大兵的大卡車,再往後便是中型卡車牽引的榴彈炮,一輛接着一輛,一共12門。再往後又是20多輛汽車,運着輜重和步兵。戰士們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們,緊扣着扳機,但陳政委的計策是“慢櫓搖船捉醉魚”,沒下戰鬥的命令,只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從山下魚貫駛過。汽車速度較快,步兵走得很慢,隊伍距離越拉越長,前後拖延十多華里。陳政委爲了把敵前衛營都放進來,卻讓先頭汽車跑出了團設防的範圍!

結果,這先頭汽車直接闖到了師指揮部駐地。

這時師部還渾然不知,指揮車還停在路邊樹下,電臺設在公路橋的涵洞裏,官兵們在村子裏休息。敵尖兵倒先發現他們了,邊前進邊開槍,機槍先掃着了指揮車,玻璃窗被打粉碎。司機正在汽車裏睡覺,猛然驚醒,慌忙跳下車,往山溝跑。報話員也抱着無線電臺,順着溝渠往山上跑。師首長和前指人員都在兩水洞村裏休息,聽到槍聲,慌忙從屋裏跑出來,鄧師長連棉褲都沒來得及穿,撒腿飛奔,跑上山去了。好在師偵察連就在村口,立刻開槍還擊,機關槍和擲彈筒向兩輛汽車轟擊,前一輛汽車被擊中,車頭一歪,橫在路上不動了,此時車上的南朝鮮兵才驚慌失措,狂呼亂跳下了車,剎那間就被打死了五六個。

此刻落在後面的敵大部隊還在繼續向前開進,只是略顯了些遲緩。等一個整營都“放”進來了,“慢工巧匠”之稱的陳政委朝劉玉珠參謀長點點頭,劉參謀長立即下令:“打!”機槍、步槍一齊開火,迫擊炮、擲彈筒也射向敵羣。爆炸的火光耀眼,響聲刺耳,敵兵亂了套,像餃子似的紛紛從車往下跳,你撞我,我踩你,人仰馬翻,連滾帶爬,有的爬到公路邊的水溝裏胡亂開槍,有的鑽到汽車底下不敢露頭,有的在軍官威逼下集結衝鋒,企圖奪佔有利地形。這時褚傳禹團長也趕來了,急忙下令:“吹衝鋒號。”號聲一響,1營和3營同時發起衝鋒,快刀斬蛇,把敵人割成了幾段。頓時,公路上、稻田裏、河岸邊、汽車下到處都是戰士圍追堵截,追殲潰敵。1連戰士孫文勵邊向前衝邊射擊,一槍一個,連續擊斃6個南朝鮮兵;戰士田貴祥則用手榴彈逞威,連投了3顆手榴彈,敵奪路逃跑的一個班被打垮,敵人丟下汽車,只顧逃命,幾乎沒有組織的抵抗。新戰士陳雨慶見戰友們個個打得比自己好,端着明晃晃的刺刀衝過公路,想抓個活的,朝一個大個子追去,大喊着:“繳槍不殺!”

可這句在國內很靈的抓俘虜“咒語”,這傢伙卻聽不懂,跑得更快了。陳雨慶火了,一個箭步衝去,揪住大個子的脖領子,說:“看你這跑的!”他以爲這回大個子可沒跑了,誰知他的衣服是帶拉鎖的,“哧啦”一聲,就像脫皮一樣,衣服在他手裏,人卻泥鰍似的脫出了他的“虎鉗”。陳雨慶氣急敗壞,扔掉衣服,一槍把那大個子給撂倒了。可他撂倒大個子後,槍打了幾發,就卡殼了。他鄭重地向班長報告:“槍卡殼啦,怎麼辦?”

班長生氣地說:“這還報告什麼!汽車裏有的是槍,你去換支嘛!”

一句話提醒了陳雨慶。他立刻跑回公路,路上歪歪扭扭地停着四五輛汽車,車底橫躺豎臥血漬淋漓的死倒兒,他心裏有些發怵,便爬到汽車上想找一支新槍。車廂裏木匣子、鐵箱子、布口袋、大鍋小竈,亂七八糟的。他陳一腳踢在一個鴨絨睡袋上,挺沉的,用手一拽,露出一個猥猥瑣瑣的腦袋,他猛然一驚,倒退了一步,端起那支啞巴槍,繳下了敵兵的自動步槍。

陳雨慶押着這個俘虜,把他送到山腰的樹林裏時,那兒已圍坐着百十個蓬頭亂髮的俘虜。

這是李承晚第6師團第2聯隊的先遣營第3營,他們原計劃今天開到鴨綠江邊去。

在圍殲戰進行時,4連在最前面負責“卡口子”,艱苦地抗擊敵後續部隊。中午,被分割包圍的敵人已被殲滅,只剩下超越354團闖到師部的部分尖兵,還在與偵察連僵持對峙着。這夥敵兵只有少數是前衛連的戰鬥部隊,多數是炮兵和營部幹部,突然遭襲,開始個個矇頭轉向,車沒熄火,炮沒下架,就倉皇逃命。可沒跑多遠,就發現對手只是一個偵察連,又就地敞開隱蔽,等待後援部隊。鄧師長立即命令兩水洞以北的353團1、3營跑步投入戰鬥,協同354團3營殲滅這夥殘兵。

353團參謀長邢維邦得令,立即帶領3營插到九龍江西岸去迂迴包抄敵兵。他在安東時患急性闌尾炎,手術切除後拆線不乾淨,一直刀口不封口。出國時,團長黃德懋問他:

“老邢,你去不去呀?”

“去!”他說,“要打仗了,咱不能當孬種呀!”

可他肚子上刀口未愈,不能扎腰帶,結果,只好把褲子的揹帶挎在肩上,走路行軍很不得勁。現在要帶領部隊跑步前進,疼痛難忍,只好讓一個警衛員在後面推着他,一個警衛員在前面拉着他跑!353團一趕來,勢如猛虎地衝下山,斃傷一些敵兵,捉了50多個俘虜,亂戰中,還打死了美軍顧問約翰,活捉了顧問賴勒斯。殘敵見勢不妙,慌忙徒涉九龍江,爬山逃命,結果又多數人被機槍、迫擊炮殺傷,只有少部分人逃了出去。

下午3點,戰鬥全部結束。這一遭遇戰,118師共斃敵325名,俘敵161名,繳獲汽車38輛,火炮12門,各種槍163支。

這一戰打響了志願軍出國第一槍,振奮了國威軍威,也扼制了僞6師的猖狂冒進,保衛了統帥部的駐地安全。118師3個團,只有352團沒參戰,戰後全團幹部戰士個個把嘴巴翹得老高。團長忍耐了兩天,最後還是沒忍住,找到師長,發牢騷說:“打仗了,師裏事前怎麼也不跟我打下招呼!”

“球!”鄧師長把臉一板,張着兩手說:“敵人事前沒跟我打招呼,我怎麼跟你打招呼?!”

團長還是不信,說師長偏心眼,打仗只通知那兩個團,心裏就沒裝352團幾千幹部戰士。這時,張政委說:“師長真的沒騙你,敵兵打到師部時,師長連棉褲都沒來得及穿就跑呢!”

政委這一說,誰知團長沒聽清楚,回去以訛傳訛,隨後40軍上下都傳開了:“我們118師這回打響了出國第一仗,可立大功了。而鄧師長可做狗熊啦!嘻嘻,一夥敵兵衝到師部,鄧師長連褲衩都沒來得及穿,光着屁股跑上了山。”

幾個師長平時“看得最重的”戰鬥英雄聽說此事,覺得這事事關118師的榮譽,竟然又結夥跑到師部去問個究竟。

鄧嶽一聽,說:“我堂堂一個大師長,革命20多年,會光着屁股逃跑嗎?”事後,還是忍不住對張政委說:“真是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里。”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