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保衛莫斯科

人物小傳

朱可夫(1896-1974)蘇聯著名軍事家,有蘇聯“軍神”的美譽。蘇德戰爭期間,從莫斯科保衛戰、斯大林格勒會戰、庫爾斯克會戰,一直到最後攻佔柏林,朱可夫指揮了蘇德戰爭中幾乎所有重大戰役,是全世界公認的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最優秀的將領之一,是蘇聯勝利的象徵,深受俄羅斯人民的擁戴和敬愛。

艾拉(1928-)朱可夫大女兒,法學博士,畢業於國立莫斯科國際關係學院,在俄羅斯科學院工作,直至退休。

1957年蘇共中央委員會全會後,朱可夫回到家,女兒艾拉看見父親臉色鐵青。

“好吧,那就撤職吧”。進門後,朱可夫只說了一句話。隨後,朱可夫喫了安眠藥,上牀睡覺,幾天之內沒有和人交流。艾拉形容,父親用鋼鐵般的意志,忍受着這一切。

一代名帥從此退出政治舞臺,這是有着“軍神”之稱的朱可夫,人生遭遇的最大打擊。在戰後的日子裏,因爲陷入到政治鬥爭和複雜的感情生活中,朱可夫晚景淒涼。艾拉跟隨父親遭遇人生起伏,如今亦87歲高齡的她,回望已經勝利70週年的二戰,感悟更多。

1945年的勝利日閱兵上,朱可夫騎馬行進在紅場上。

女兒艾拉珍藏的父親朱可夫的老照片。

給女兒取名“開創時代”

在蘇德戰爭初期,因德軍攻勢犀利,列寧格勒、莫斯科、斯大林格勒戰事相繼危急,而朱可夫就像救火隊員一樣,穩定一處的局面後,又趕往下一個危城。也正是在這一場場的戰役中,朱可夫一次次力挽狂瀾,成就了他“軍神”的讚譽,這就像他給女兒起的名字“艾拉”一樣,開創了新的時代。

艾拉家的客廳處處是父親的“影子”:四面的牆上,掛滿了朱可夫大大小小的照片,記錄了這位元帥在二戰時的光景。

其中,有兩張照片最引人注目:一張是1945年蘇聯勝利日閱兵時,朱可夫騎着白馬檢閱部隊的場景;另一張則是美國《生活》雜誌的頭版,朱可夫的大頭像佔據了整個封面。彼時,朱可夫全球聞名,被媒體稱爲“改變世界命運的人”。

艾拉客氣地引導記者入座,老人一頭金色的頭髮,化了淡妝,身着粉紅色上衣,儀表莊重,談吐優雅,像一個歷經世事滄桑的老教授。艾拉是法學博士,畢業於國立莫斯科國際關係學院,在俄羅斯科學院工作,直至退休。

朱可夫給女兒留下的最深印象是勤奮。

1896年,朱可夫出生在卡盧加省一個鞋匠家庭裏,後來當過學徒,“但他沒有放棄自學,夜裏常湊近廁所裏暗淡的燈光做功課。”

艾拉說,父親出身卑微,但靠着勤奮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在我們家庭,父親是唯一的崇拜對象”。在“二戰”之前,朱可夫便同德國人打了兩年的仗,那是他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經歷,在這次大戰中他被提升爲下士。

1924年7月,朱可夫以優異成績考入列寧格勒高等騎兵學校,後來更是進入著名的莫斯科伏龍芝軍事學院高級進修班深造,在學校裏,朱可夫以“狂熱的、頑強的學習”著稱,這爲他後來在“二戰”中大展身手埋下伏筆。

1920年,朱可夫和貌美的姑娘亞歷山德拉成婚。婚後,作爲軍人的朱可夫經常調動,亞歷山德拉坐着馬車,不管去哪裏都跟着丈夫,因爲常年顛簸,他們失去了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因爲身體太過虛弱,醫生建議不要孩子了。但亞歷山德拉並沒有聽從勸告。1928年,他們誕下一個女兒,這個孩子就是艾拉。

“我是遲來的、人們期待已久的孩子。出生時,爸爸已經32歲,媽媽28歲。他們給我起名‘艾拉’,意爲‘開創時代’”,艾拉回憶道。

不多年後,極大抱負的朱可夫,便開創了自己的時代。

蘇德戰爭爆發後,列寧格勒首先岌岌可危,前方將領已經討論要放棄這座名城,臨危受命的朱可夫將局面穩定;其後,在幾路德軍勢不可擋的進攻之下,莫斯科危在旦夕,朱可夫火線抵達,組織莫斯科保衛戰並取得勝利;幾個月後,斯大林又急調在別處作戰的朱可夫,“南方形勢很糟,德軍有可能攻佔斯大林格勒”,朱可夫迅即趕往南方……

就這樣,朱可夫像救火隊員一般,一次次出現在最危急時刻,一次又一次力挽狂瀾,爲自己贏得“軍神”美譽,改變了“二戰”走向,最終贏得了蘇德戰爭的勝利。

艾拉姐妹與父母的合影。

無限的熱愛與崇拜

儘管朱可夫出自騎兵學校,騎術絕對一流,但爲了準備勝利日閱兵,他還是堅持去進行訓練,這讓騎馬行進在紅場上的朱可夫,愈發威風凜凜。

艾拉頗爲珍惜一張照片,那是朱可夫的高光時刻:1945年5月8日深夜,在柏林郊外,朱可夫主持納粹德國無條件投降儀式,並代表蘇聯簽字。

關於父親的記憶,艾拉似乎希望將時光永久停留在“二戰”時期,在她不算寬敞的客廳裏,懸掛的朱可夫的照片幾乎全是這一階段的,少見戰後乃至晚年朱可夫的形象。

新京報記者問及,和父親的交往,有哪幾件事印象最爲深刻?艾拉回答也是全是在“二戰”中。一次是莫斯科保衛戰,艾拉在母親的帶領下,和妹妹去到前線看望父親。

家人的到來讓朱可夫難得放鬆。事實上,在當時緊張的戰爭形勢下,朱可夫每天能睡兩三個小時已屬奢侈。妻子、女兒的到來讓朱可夫開心不已,他帶着家人在雪地裏散步,送給女兒毛絨玩具和糖果,一家人咯吱咯吱走在雪地裏,溫馨異常。

“很多人都認爲他頑強、好戰,但在我們面前從未見這樣,我只知道他是一個和藹的父親,從來沒有責罵過我們,非常體貼人……”艾拉回憶說,她給記者看了當時一家人的留影。

第二次是“二戰”勝利後,朱可夫自柏林返回莫斯科,準備勝利日閱兵。艾拉難得的再次和父親相聚,“我和妹妹又一次見到他,滿心歡喜,而和我們在一起時,父親也非常開心。”

這是朱可夫元帥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也是他家庭生活的一次重大事件。艾拉記得,當時家人忙着整理父親的戎裝,而她則和妹妹圍着爸爸,“用布一遍遍擦父親的勳章,使它們看起來更加閃亮。”

朱可夫一共四次獲得蘇聯英雄稱號,兩次被授予“勝利”最高獎章,六次獲得列寧獎章,還有許多別的獎章,這使得他的戎裝顯得不夠大,因爲不少勳章無處可掛。

艾拉提及牆上掛着那幅父親騎着馬的照片。儘管朱可夫出自騎兵學校,年輕時候就是個優秀的騎手,但莊重的儀式下,朱可夫不敢有絲毫的大意,還是去接受練習。這使得朱可夫騎着馬行進在紅場上時,顯得愈發威風凜凜。

女兒成爲朱可夫勝利日演講的第一批聽衆。艾拉回憶,當時父親在家中多次排練,爲了更逼真一些,元帥讓家人充當聽衆,“父親說,我和妹妹使勁鼓掌”。

“在閱兵那天,我和妹妹站在觀禮臺上,絲毫沒有注意到降落的雨滴。當爸爸騎着馬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時,他是如此偉岸,以至於我一直不停地在心裏吶喊:‘這是我爸爸!’‘這是我爸爸!’我驕傲極了。”艾拉回憶。

彼時,朱可夫的聲望在蘇聯如日中天,艾拉和全蘇聯人一起,陷入對朱可夫的無限熱愛與崇拜。這一年,艾拉17歲。

今年5月,朱可夫元帥的大女兒艾拉在公寓,向新京報記者介紹被譽爲“軍神”的父親。

一代名帥晚景不佳

在朱可夫被解職陸軍總司令之前,曾發生過轟動一時的“戰利品案”,朱可夫被指控從德國運回不少傢俱、鐘錶、藝術品等。但朱可夫和家人表示根本就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存在。

戰後,朱可夫擔任駐德蘇軍集團軍總司令和蘇佔區最高軍事行政長官。1946年4月10日回國,擔任蘇聯陸軍總司令。此時,他的光芒已掩蓋過了斯大林,成爲萬衆矚目的英雄。

“在戰後斯大林視父親和其他人爲危險的反對者,斯大林無意與任何人分享他的權力,也不需要多餘的見證人。”艾拉曾對媒體如此表示。因爲華西列夫斯基元帥等人力保,朱可夫未被逮捕,但被降職派遣到蘇聯邊遠的敖德薩軍區,至1949年先後擔任敖德薩軍區、烏拉爾軍區司令員。

艾拉親歷了父親的這次重大打擊。在朱可夫被解職陸軍總司令之前,曾發生過轟動一時的“戰利品案”,朱可夫被指控從德國運回不少傢俱、鐘錶、藝術品等。當局搜查了朱可夫的公寓及別墅。“持續了好幾天,他們在找什麼東西,翻查個人物品,同時在紙上做記錄。”艾拉目睹搜查人員氣勢洶洶地登門、搜查。

有資料說,這次搜查,當局從朱可夫別墅中找到了“大量貴重物品”,其中包括218匹皮毛和絲綢織品、21把獵槍、許多陶瓷古董、17世紀法國藝術家的作品等。朱可夫的家人否認這些指控,艾拉說沒見過這些東西,而朱可夫本人也表示,根本就不知道這些物品。

不管結論如何,這次入室搜查讓朱可夫一家人倍感屈辱,朱可夫負氣奔赴敖德薩軍區任職。

在斯大林死後,赫魯曉夫成爲蘇共中央第一總書記。朱可夫返回莫斯科時,赫魯曉夫任命他擔任蘇聯國防部第一副部長。在擁護赫魯曉夫上位的過程中,朱可夫立了頭功,正是他出頭逮捕了赫魯曉夫的對手貝利亞。“當時赫魯曉夫很欣賞父親,因爲他知道朱可夫代表着一種力量。”艾拉介紹。1955年朱可夫被任命爲國防部長。

“然後,在實現他(赫魯曉夫)的權力願望後,他轉身離開了。”艾拉曾向俄羅斯媒體如此描述。兩年之後,度過政治危機的赫魯曉夫,對德高望重的朱可夫也放心不下,於是將其免職。

對朱可夫的攻擊,主要是因他公開堅持要爲被斯大林清洗的紅軍領袖們恢復名譽。1957年,在赫魯曉夫授意下召開的蘇共中央委員會全會後,朱可夫自知他的政治生涯就此結束。他鐵青着臉回到家中,然後一連幾天睡覺,始終沉默,幾乎不和人交流。

艾拉陪在父親身邊,她不理解,曾經的二戰英雄爲何招致如此境地。

朱可夫的晚景淒涼,中風之後時常會感到頭部劇烈疼痛,飽受折磨。更令人唏噓的是,因爲先前的兩次免職風波,朱可夫身邊幾乎所有的朋友都疏遠、乃至背叛了他。

1974年7月18日,一代名帥朱可夫抱憾離世,享年78歲。直到1995年5月,俄羅斯紀念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50週年,朱可夫才被徹底平反。

只想回憶二戰時的父親

父親的移情別戀,讓艾拉姐妹無法接受,甚至一年都不聯繫父親,而當母親在離婚後的孤獨中去世,姐妹倆對父親的感情更加複雜。艾拉說,她希望對父親的記憶只停留在二戰前後,至少這是一家最溫馨的時候。

在艾拉的成長過程中,真正和父親在一起的時間很少,朱可夫將自己的絕大部分時間交給了軍隊。

艾拉說,儘管朱可夫給外人的印象是鐵血甚至是無情的,但在她的記憶中,父親從來沒有責罵過她和妹妹,有限相處的時間裏,朱可夫也是多次囑託姐妹倆:“不要以爲自己有什麼特殊,要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任何時候都不要沾沾自喜。”

更多的時候,艾拉和妹妹一起,與母親相依爲命。

艾拉記得二戰勝利日閱兵後,朱可夫在家中舉行聚會,招待一些戰時的朋友。其中就有俄羅斯民歌天后莉迪亞·魯斯蘭諾娃和丈夫,莉迪亞最受人歡迎的作品是《喀秋莎》,這首歌曲在二戰中唱響,至今仍盛唱不衰。

朱可夫頻頻與人交杯換盞,輪到莉迪亞時,這位歌手沒有向朱可夫敬酒,反倒是首先向他的妻子敬酒。

莉迪亞說:“政府向將軍頒發獎勵和頭銜,但是他們的妻子什麼也沒有得到,而妻子等待着、愛着、支持着他們”,莉迪亞從錢包裏拿出一枚鑽石胸針,送給了艾拉的母親。

艾拉的母親非常喜歡莉迪亞,但起源還是因爲丈夫喜歡,“媽媽喜歡爸爸鍾愛的一切東西,爸爸對於媽媽來說就像神一樣”,艾拉說。然而,因爲朱可夫個人感情的複雜與傳奇,這段感情從一開始便不斷經受考驗。

朱可夫一生多情,先後有過4段感情,生下了4個女兒。儘管有違公序良俗,但朱可夫似乎壓根就不在意輿論,這位個性元帥按照自己的快意恩仇生活。

1950年,朱可夫認識了加琳娜——一個比其小30歲的年輕醫學院畢業生。7年後,加琳娜爲朱可夫生下了第4個女兒。

艾拉母親通過向組織寫信等辦法,試圖將丈夫爭取回家,但這一次她失敗了。

1965年,朱可夫和亞歷山德拉離婚。“這對於所有的家庭來說都是一個悲劇。我的父親69歲,母親67歲,她生活的意義隨着父親的離開也一同喪失了。”艾拉說。

作爲對父親的“報復”,艾拉將近一年沒有同朱可夫聯繫。1967年12月,心碎的亞歷山德拉罹患中風,次年,這位一直站在朱可夫背後默默承受的女人去世。

母親的去世,讓艾拉姐妹對父親的感情更加複雜。即使是二戰勝利70週年後回望,艾拉仍然希望將對父親的記憶,停留在“二戰”前後,那段歲月是朱可夫的榮耀時刻,也是這家人在一起的最快樂時光。

紀念館

雕像前鮮花常年不斷

有關朱可夫元帥的紀念地,首推紅場朱可夫騎馬雕像處。整座雕像由青銅打造,底座有朱可夫的生平。它位於紅場上的莫斯科國家歷史博物館正前方。雕像上,朱可夫一身戎裝,儀態威嚴地騎在馬上,彷彿正在檢閱他的部隊。

時光回到1945年,在蘇聯二戰勝利日舉行的盛大閱兵式上,朱可夫正是如此出現在紅場上。1995年,俄羅斯舉行隆重儀式紀念衛國戰爭勝利50週年,以此爲原型,打造了朱可夫元帥的雕像,以供後人紀念。

朱可夫雕像前,常年鮮花不斷。在俄羅斯人心目中,這尊雕像既是二戰勝利的標識,也是民族英雄形象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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