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接下來的對話中,伴隨着淅淅瀝瀝的雨聲,兩人繼續對天氣和日常生活進行麻木的問候和討論,只是兩人在舞臺上與紙箱發生的位置變化,揭示兩人不同的生活態度——父親鑽進紙箱裏忙進忙出地勞作,像是在裝修自己的新家,而女兒披上紙箱,紙箱在她這裏是回憶的載體,是她保護自己的盔甲,父女二人矛盾的加劇雖然未在對話中明確體現,卻在視覺效果上直觀地外化出來。和女兒要扔掉爸爸的牀一樣突兀的,是一直拒絕接聽女兒電話的父親某日又突如其來地打電話給女兒,理由是“只想聽聽你的聲音”,父女二人繼續陷入無意義而瑣碎的嘮家常中。

原創首發於《文學報》

一向以前衛、激進著稱的滬上獨立劇團“椎·劇場”於帶來了新戲《爸爸的牀》,由暌違話劇舞臺二十年的老戲骨王學圻和青年女演員楊壹童主演。僅成立兩年有餘,《爸爸的牀》已經是“椎·劇場”的第八部作品,且這部作品依然繼承劇團固有的創作風格——文本上,人物稀少卻矛盾尖銳、編排上,採用的是中國演員和外國導演相互磨合的創作方式。

《爸爸的牀》中,除了知道兩位主人公是父女關係、他們正因爲父親續絃而如何處理死去母親的遺物而爭論不休,至於他們的身份、年齡、籍貫等具體信息,則語焉不詳,他們甚至連名字都沒有。舞臺佈景上,《爸爸的牀》採取了抽象化的佈景方式,舞臺上堆滿了可移動的紙箱,隨着紙箱位置的移動、臺上演員與紙箱關係發生各種變化,父女二人的關係與矛盾也產生了微妙的推動和轉變。

《爸爸的牀》像是用貝克特的荒誕風格演繹一個契訶夫式的家長裏短的瑣碎故事,全劇從頭至尾父女二人都沒有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對手戲,而是分別在舞臺兩側進行電話對話,對話內容無非是關於天氣和工作,麻木得如同例行公事,循環往復好幾輪,這對缺乏交流又長期不見面的父女像是通過沒話找話來勉強維繫感情。

直到父親談到他買了個新櫃子,要把舊櫃子送給女兒的姑媽時,女兒終於在陷入死循環的閒侃中,發出一句振聾發聵的質詢:“你對舊東西難道沒感情嗎?”這句話也道明瞭父女二人的矛盾所在:女兒的母親去世已久,父親在喪偶多年後娶了新妻子,新妻子搬入父親家中,必須處置掉母親的遺物,以騰出空間營造新家。父親決定開始新生活,而女兒似乎依舊沉浸在失去母親的陰霾之中,並對父親丟棄母親遺物的行爲做出激烈抗議。

全劇甫一開始,紙箱築起的圍牆將父女二人的家涇渭分明地分割開來,從物理空間上具象化父女二人的長期疏離和格格不入,而紙箱本身的存儲和收納功能,讓它們成了舞臺上存放回憶的工具。

在兩人的第二通對話中,父親將單據、相冊、照片一系列舊物封鎖進櫃子裏,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女兒從懷抱裏的紙箱中依依不捨地掏出舊物,充滿對回憶難以割捨的懷念。在接下來的對話中,伴隨着淅淅瀝瀝的雨聲,兩人繼續對天氣和日常生活進行麻木的問候和討論,只是兩人在舞臺上與紙箱發生的位置變化,揭示兩人不同的生活態度——父親鑽進紙箱裏忙進忙出地勞作,像是在裝修自己的新家,而女兒披上紙箱,紙箱在她這裏是回憶的載體,是她保護自己的盔甲,父女二人矛盾的加劇雖然未在對話中明確體現,卻在視覺效果上直觀地外化出來。

隨着父親拋棄的舊物逐漸增多,女兒討伐他的頻率也更加頻繁,隨着又一輪無疾而終的談判落下帷幕,新舊兩段對話之間的音效轉場,是雷電交加和歡快音樂的夾雜,這兩種矛盾的音效是父女二人此刻的各自心聲,他們的矛盾似乎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女兒情緒第一次在舞臺上的大爆發,伴隨着是她一次又一次推翻紙箱又重建的動作,此前她就像是《鐵皮鼓》裏拒絕長大的奧斯卡,從她推倒紙箱的那一刻起,她開始跨出自己的舒適區。女兒推倒紙箱的同時,父親表演了一段深情而淒涼的獨白,他坦白自己缺乏陪伴的空虛和寂寞,並對女兒說:“你每次回來,都讓我想起你的媽媽。”隨後女兒也對父親進行了一段深情地告白,這次她沒在舞臺上出現,而父親則在一旁認真聆聽。父女二人終於從在各自頻道里自說自話,開始轉變爲試圖互相理解。

終於父親還是迎來了新的家庭和婚姻,父親脫去紙箱,女兒則把它們穿上,此時父親是愉悅的,而女兒則顯得有些哀傷,她依舊沒能完全接受父親已經從回憶中刪除母親的事實。互相理解並不能完全消融矛盾,女兒一邊喘着粗氣一邊就着節奏感強烈的音樂對着空氣搏擊,似乎想要消滅那個想象中的假想敵。在父女二人看似都在各自的新生活中如沐春風時,女兒突兀地提出要扔掉爸爸的牀,理由是“你不能和你現在的妻子睡在以前妻子牀上”。這是全劇的最高潮,也是矛盾關係雙方互相轉換權力的重要時刻,一向主張拋棄回憶、扔掉舊物的父親,此時卻因爲舊物被拋棄而受到傷害。女兒自揭瘡疤坦言自己活得很沒安全感,父親對此則採取逃避態度,不願意再接女兒的電話。

和女兒要扔掉爸爸的牀一樣突兀的,是一直拒絕接聽女兒電話的父親某日又突如其來地打電話給女兒,理由是“只想聽聽你的聲音”,父女二人繼續陷入無意義而瑣碎的嘮家常中。與傳統戲劇有着清晰的核心矛盾不同的是,《爸爸的牀》始終充滿着高度的不確定性,段落跳躍、話題散漫。劇中父女二人的矛盾是恆長而無解的,如同生活的真相,是個充滿未知和不可預測的“熵”,無法通過理性來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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