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有劇透)

《天才槍手》的優點是顯而易見的——情節緊湊、人物豐滿,對於當下生活有強烈的批判意義。這或許是因爲現實生活提供的養料,影片本就由真實事件改編。

但這部電影也因此爲電影創作者們提供一層意義——該如何把一個真實事件,用高度類型化的敘事方法加以呈現,同時又要不着痕跡,顯得真實而自然?

這恐怕是每個寫故事的人,都該認真思考的問題。

對於閱遍經典推理小說、看過無數經典懸疑片的老江湖們來說,《天才槍手》的招數和詭計,並不算太高明——把選擇題的不同選項分別對應到不同的鋼琴選段、在短短兩三個小時裏,把答案印成2B鉛筆的條形碼讓考生帶進考場等等。

但,這些學渣們是否有如此高的記憶力和執行力來實現這些複雜的作弊手法,實在要打個大大的問號。

好在,這些梗體現了主創的用心,以及他們那生猛的原創力。這些新鮮的梗如同小琳那張“非典型美女”的臉一樣,都足夠讓閱片無數的觀衆們耳目一新。

懸疑片常常經不起二刷,但這部是例外。

當觀衆已經知道所有謎題的答案,影片還有什麼值得回味?還有細節的描摹,和對人性的深刻洞察。

一刷《天才槍手》時,我和大部分的觀衆一樣,把觀看的重點放在考生們如何作弊、如何逃避制裁,並不斷升級自己的作弊技能上。這部分,滿足的是觀看的最基本需求,即獵奇的心態,以及空虛的腦細胞被餵飽的快感。

影片中的第一場考試——小琳協助格蕾絲作弊

但被餵飽的腦細胞很快又會變餓,這時,已經揭曉的謎題如同被咀嚼過的食物,已經喂不飽大腦了。

二刷時,開始有一些細節引起我的注意,一些謎題以外的細節。

小琳的初次亮相,是她在父親的陪同下,從父親任教的學校轉到一所貴族學校。她用堪比機械運轉的速度,迅速地算出她在新學校所需的費用,與校長討價還價地把半額獎學金談成全額獎學金。

這個場景,有好幾層意義。它不只奠定了小琳作爲“天才”的形象,同時它也告訴觀衆,生活在物質匱乏家庭的小琳,與這所貴族學校有着不可逾越的階級鴻溝。

階級鴻溝,爲她後來的行差踏錯埋下伏筆。如同她後來對班克說的那樣:他們不是天生的贏家,一定要付出更多,才能拿到他們想要的。

當一心只想當舞臺劇女王的美女學渣格蕾絲髮現小琳天賦異稟的數學才能時,先後幾次用物質對她進行行賄(比如承諾小琳每天放學請她喝奶茶),卻未果,直到她叫了小琳一聲“小琳老師”時,小琳那張嚴肅的臉上,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

作弊成功後,富家女格蕾絲巴結地幫窮苦的小琳按摩

那個微妙的笑,是一種本能的反應,那是小琳嚮往自己的智力被認可,期待自己成爲權威的表現。

小琳是天才,卻也是俗人。她無法以一己之力與殘酷的現實社會相抗衡,但她的需求是複雜的,她不甘心自己只是溫飽與物質欲被滿足,她需要自己馬斯洛需求的最高層被滿足,即被尊重,以及自我實現的需求。

除了小琳之外,另一位片中的天才槍手,班克,是更值得玩味的人物。

班克

畢竟小琳的優勢是顯而易見的——她卓越的推理能力和計算能力,這是公認的高智商的一部分。

班克是否是個天才,卻有待商榷,因爲他所擁有的,僅僅是超乎常人的記憶能力而已。

換言之,拼智商,他拼不過小琳,拼財力,他拼不過貴族學校裏的大部分人。

他嚮往巔峯卻永遠有人走在他前面,他的命運,似乎已經註定是悲劇。

他舉報小琳作弊,小琳因此失去與他競爭獎學金的資格。

班克痛恨作弊行爲並非因爲他的道德感,而是那種天生的匱乏感,讓他對不勞而獲的行爲深惡痛絕。一旦他的匱乏感被激發,他會做出損人不利己的行爲。

比如,舉報小琳作弊,讓她失去競爭獎學金的資格;比如,在悉尼臨時坐地起價,要求把自己的一百萬酬勞,增加到和小琳一樣的兩百萬;再比如,當自己在悉尼的考場作弊被抓獲時,他要捅出小琳。

因此,我不太同意有些評論裏說的班克“黑化”。

班克沒有“黑化”,他的“黑”來自於這片病態的土壤裏滋養出來的劣根性,“黑”本就是他的一部分,一個自帶劣根性的人要暴露出自己最醜陋的一面,這是遲早的事。

說到這裏,又要重新說回小琳。

小琳的天才形象在班克的襯托下被刻畫得無比成功,因爲她不僅智商高,並且情商高,在班克舉報她作弊之後,她依舊顧全大局地慫恿班克一起進入一個更龐大的團體作弊計劃。

宏大的理想從來不被眼前的利益得失和私人恩怨所綁架。在大局面前,理性永遠戰勝感性,這也是小琳超越班克的地方。

而主創聰明的地方在於,縱觀整部電影,小琳和班克永遠處在一種勢均力敵的平等位置,或互相扶持,或互相抗衡。他們的關係亦敵亦友,班克有小琳所缺乏的超強記憶力,小琳有班克所沒有的人脈和社會資源。

兩人共同代表學校參加智力競賽

在悉尼準備作弊的兩人,一起聽莫扎特平復緊張的心情

聰明的小琳也並非沒有跌倒過,事實上在片中,她不只一次作弊失敗,可誰又能否認她真的是個天才呢?

除了人物的細緻刻畫以外,場面刻畫也是《天才槍手》的成功因素之一。

影片中所有的考試場面,都有豐富的細節支撐,有學生與老師周旋的戲劇性,也有考試時間倒計時所帶來的壓迫感。這使得所有的考試場景豐富多變,並且符合觀衆對於一部以劇情取勝的電影的期待。

而“儀式感”,也是塑造電影場面的重要技巧。

小琳和班克去悉尼考試時,手執鉛筆進考場時,如同手執兵器上戰場的士兵,有種生死未卜的宿命意味。鉛筆他們二人的考試工具,也是泰國考生們是用來作弊的工具。但在這個場景裏,它被賦予象徵性,不再是一件單純的道具。

另一邊在泰國等待答案傳輸的考生們,頭戴頭盔騎着摩托車成排在場外等候,此時的他們,不也是一羣枕戈待旦、隨時準備拼命的戰士嗎?

而當舉報他人作弊的班克被人痛扁一頓、被棄置在垃圾場時,他錯過了獎學金的考試。他一邊哀嚎一邊在垃圾場裏狂奔,卻怎麼都逃不出去,此時的垃圾場,宛如一個囚禁他的巨大牢籠。身後的蒼穹有成羣烏鴉在哀嚎,這時的你,是否有感到人物身上無法與命運抗爭的無奈與無助?

這些手法,我稱之爲highly cinematic。這是電影工業極度成熟的產物,並非用拿來主義的簡單疊加就可以一蹴而就的。

觀衆也得扔掉浮躁,把它仔細地二刷三刷,才能體會到這部電影,究竟妙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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