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對宋詞的發展曾產生過不可忽視的影響,但由於其作品內容多涉歌伎舞女的生活記錄,因此斥之爲“格調卑下”的批評之聲也頗強烈。蘇東坡對柳詞始終持有一種比較公允的評判,也正因爲如此,蘇東坡纔在柳永之後進一步推動宋詞的發展,使之走向輝煌。當然,東坡對柳永的評議未有正兒八經的論著,而散見於書信及他人的筆記中,但我們不可以其碎屑而小覷之,在這些碎金玉屑中可披揀出有價值的珍寶。

柳永詞意境

東坡同時代人趙令畤《侯鯖錄》卷七載:“東坡雲‘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如《八聲甘州》之“霜風悽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此語於詩句不減唐人高處’。”蘇以“非也”一語斷然否定了“世言”,也即當時普遍的看法,即所謂柳詞“氣格卑俗”的觀點,相反認爲柳詞佳處可與唐人高水平的詩境相比。這評價非常之高,還未曾見他對時人有過如此之高的評價。這段精論,此後爲多種詩話筆記所轉載引錄,可見其影響而從東坡對後世影響極大的若《念奴嬌》(赤壁懷古)、《水調歌頭》(中秋)諸豪放詞來看,也與他對柳詞高處的那種審美趣向有較密切的關係。“霜風”數句,雖不屬豪放風格,但蒼茫寥廓的境界與豪邁遒勁的風調實際上均隸屬於陽剛之美或崇高之美的範疇,那是不容置疑的。

蘇東坡

當然,這只是表明東坡不與時俗同論,他有自己的卓識,他能體認柳詞的高處,見人所未見。但這不表明他肯定柳永的一切,實際上他對柳也有不滿,那就是柳詞總體上表現出來的柔婉之風,尤其是過分細膩的歌伎舞女情態的描摹。秦少游《滿庭芳》(山抹微雲)一詞在京城獲大名聲,後與東坡相見,東坡劈面就予譏嘲:“不意別後,公卻學柳七作詞。”秦作辯解,蘇問:“銷魂當此際’非柳詞句法乎?”使秦觀十分慚愧,無言以對。(事見黃昇《花菴詞選》)秦《滿庭芳》詞下半闋“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諸句即是東坡不取的柳詞句法,東坡對此是不滿的,只是不像當時一些人激烈地斥之爲“卑下”,但他顯然不願意自己的學生門人去效法,故而對秦觀有上述種種揶揄。這也可見對柳永,東坡是有深切的認識並能做出客觀的公論的。

柳永詞意境

這種看法東坡在給友人的書信中也曾流露過。《與鮮于子駿三首》其二中有如下文字:“近卻頗作小詞,雖無柳七郎風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數日前獵於郊外,所獲頗多,所得一闋,令東川壯士抵掌頓足而歌之,吹笛擊鼓以爲節,頗壯觀也。寫呈取笑。”(見《東坡文集》卷五十三)他頗爲自得於與柳七郎風味不同的小詞,那“呵呵”的笑聲,讀之如在耳畔。未曾細考寫行獵的是哪首詞,估計即是《江城子》(老夫聊發少年狂)。那也是東坡豪放詞中的佳品。而那段東坡自謂“頗壯觀也”的演唱場面尤其生動,使人不由得想起另一則流傳十分廣的佳話,並相信其真實性。

柳永詞意境

俞文豹《吹劍續錄》載:“東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謳,因問:‘我詞比柳詞何如?’​對曰:‘柳郎中詞,只好十七八女孩兒執紅牙板唱“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綽鐵板唱“大江東去”。’公爲之絕倒。”這關西大漢,讓人想到抵掌頓足的東川壯士。而東坡絕倒的狀貌則令人想到“呵呵”的欬。兩者何其相似乃爾。所以這則筆記不管怎麼說,在實質上,它是“真”的。東坡在大多數填詞論詞的運作過程中,把柳永作爲一個參照、一個借鑑,這種形影不離的執着的較勁也許是激發蘇髯創作出大氣的豪放詞的一種動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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