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4-24)

松樵懷疑金陵四大家族之王家女性基因另類,或者因爲女性的家教出了軌,她們在孃家尤可,出嫁到了夫家便不能容人,尤其不能容長得有頭有臉的下人(丫環、奶媽),王夫人如此,王熙鳳如此,王氏薛姨媽亦如此。

顯性典型王熙鳳,她的身邊只容下了平兒。榮國府小廝興兒的話最可信,第六十五回興兒道:

“這就是俗語說的‘天下逃不過一個理字去’了。這平兒是他自幼的丫頭,陪了過來一共四個,嫁人的嫁人,死的死了,只剩了這個心腹。他原爲收了屋裏,一則顯他賢良名兒,二則又叫拴爺的心,好不外頭走邪的。又還有一段因果:我們家的規矩,凡爺們大了,未娶親之先都先放兩個人伏侍的。二爺原有兩個,誰知他來了沒半年,都尋出不是來,都打發出去了。別人雖不好說,自己臉上過不去,所以強逼着平姑娘作了房裏人。那平姑娘又是個正經人,從不把這一件事放在心上,也不會挑妻窩夫的,倒一味忠心赤膽伏侍他,才容下了。”

王氏薛姨媽很隱性,不容易看出她不容人。實際上呢?薛蟠、薛寶釵有同父異母姊妹嗎?沒有!松樵不相信薛蟠之父沒有納過妾。薛家的丫環無定規,走馬燈式的輪換,第三十五回“黃金鶯巧結梅花絡”, 鶯兒大露了一回臉,第五十九回“柳葉渚邊嗔鶯吒燕”,鶯兒效寶釵“撲蝶嫁禍”,再施了一回 “這都是他摘下來的,煩我給他編,我攆他,他不去”的“反間計”。此後,鶯兒便消失了——“梨花滿地不聞鶯”。

第七十九、第八十回,薛家婆媳關係糟糕到了極點,這固然是“薛文龍悔娶河東獅”,但王氏薛姨媽容不得夏金桂也是重要原因。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薛姨媽因奈何不得夏金桂,竟然“只命人來賣香菱”。

其實,《紅樓夢》中最不能容人的是王夫人,動輒打發,被她戕害的無辜丫環很難統計出一個準確數字。

第一個是金釧兒,第三十二回後半回的回目曰“含恥辱情烈死金釧”。第三十回文本說,王夫人“今忽見金釧兒行無恥之事”,“照金釧兒臉上就打了個嘴巴子”。打完了,王夫人便叫玉釧兒:“把你媽叫來,帶出你姐姐去。”雖金釧兒苦求,王夫人亦不肯收留,到底喚了金釧兒之母白老媳婦來領了下去。“那金釧兒含羞忍辱的出去”後,到了第三十二回,一個老婆子忙忙走來說:“這是那裏說起!金釧兒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

金釧兒“行無恥之事”了嗎?

事情的來龍去脈是,賈寶玉來到王夫人上房內,只見王夫人在裏間涼榻上睡着,金釧兒坐在旁邊捶腿,也乜斜着眼亂恍。寶玉輕輕的走到跟前,把她耳上帶的墜子一摘,金釧兒睜開眼,見是寶玉。寶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這麼着?”金釧抿嘴一笑,擺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寶玉見了她,就有些戀戀不捨的,悄悄的探頭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邊荷包裏帶的香雪潤津丹掏了出來,便向金釧兒口裏一送。金釧兒並不睜眼,只管噙了。寶玉上來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討你,咱們在一處罷。”金釧兒不答。寶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討。”金釧兒睜開眼,將寶玉一推,笑道:“你忙什麼!‘金簪子掉在井裏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連這句話語難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訴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裏拿環哥兒同彩雲去。”寶玉笑道:“憑他怎麼去罷,我只守着你。”只見王夫人翻身起來,照金釧兒臉上就打了個嘴巴子,指着罵道:“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寶玉見王夫人起來,早一溜煙去了。

從頭至尾見不到金釧兒“行無恥之事”!

第二個是彩霞。第七十二回鳳姐兒說道:“前日太太見彩霞大了,二則又多病多災的,因此開恩打發他出去了,給他老子娘隨便自己揀女婿去罷。”——這話同第七十八回王夫人向賈母彙報的晴雯被攆出去如出一轍:“寶玉屋裏有個晴雯,那個丫頭也大了,而且一年之間,病不離身;我常見他比別人份外淘氣,也懶;前日又病倒了十幾天,叫大夫瞧,說是女兒癆,所以我就趕着叫他下去了。若養好了也不用叫他進來,就賞他家配人去也罷了。”

彩霞是誰?第二十五回,賈寶玉到王夫人哪裏。賈環正在給王夫人抄經。賈寶玉拉着彩霞調笑,彩霞不理他,引得賈環喫醋,一灣燈油潑了賈寶玉一臉。這裏寫得很明確,王夫人屋裏的丫頭彩霞不喜歡寶玉而喜歡賈環。到了第三十回,從金釧兒口中我們發現彩霞變成了彩雲。那麼,和賈環相好的到底是彩霞還是彩雲?

第六十回,芳官用茉莉粉替去薔薇硝中,賈環拿了假硝回來,彩雲正和趙姨娘說話,賈環也是拿了這假硝給了彩雲。下一回,賈寶玉瞞贓,也是彩雲出來和玉釧兒對了贓,承認自己將玫瑰露偷給了趙姨娘。可第七十二回“來旺婦倚勢霸成親”中,彩雲再一次換成了彩霞。這一回的彩霞沒有直接上場,是個隱形人物,但貫穿整回。這一回也寫得很明確,與賈環相好的是彩霞。文本寫道:

“且說彩霞因前日出去,等父母擇人,心中雖是與賈環有舊,尚未作準。……遂至晚間悄命他妹子小霞進二門來找趙姨娘,問了端的。趙姨娘素日深與彩霞契合,巴不得與了賈環,方有個膀臂,不承望王夫人又放了出去。每唆賈環去討,一則賈環羞口難開,二則賈環也不大甚在意,不過是個丫頭,他去了,將來自然還有,遂遷延住不說,意思便丟開。……”

彩霞配了來旺的小兒子無疑。賈璉說,他打聽得來旺的小兒子“大不成人”。彩霞亦“早聞得旺兒之子酗酒賭博,而且容顏醜陋,一技不知,自此心中越發懊惱。”後面等待彩霞的命運絕對不會好,嫁給來旺不成器的小兒子,怎一個悲慘了得!

彩霞年紀大嗎?應該超不過襲人。彩霞“多病多災”嗎?文本中沒有這方面的描述。所謂“太太見彩霞大了,二則又多病多災的”, 純屬藉口,實質是王夫人心理變態,“不喜歡”“十分的妖喬”的女子,一旦發現就容不下,就要打發,“叫他各自去罷”。

“十分的妖喬”的女子就一定“勾引”男人嗎?第二十五回只見賈寶玉拉着彩霞調笑,彩霞不理他;金釧兒叫寶玉“往東小院子裏拿環哥兒同彩雲(彩霞)去”,也未見下文說拿到了什麼,反倒是賈環直言“不過是個丫頭,他去了,將來自然還有”。

第三個就是晴雯了。晴雯被攆,主要罪狀是“狐狸精”,“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懨懨弱息,如今現從炕上拉了下來,蓬頭垢面,兩個女人才架起來去了。王夫人吩咐,只許把他貼身衣服撂出去,餘者好衣服留下給好丫頭們穿。”晴雯被攆當晚即死去,他哥嫂在他一嚥氣便回了進去,希圖早些得幾兩發送例銀。王夫人聞知,便命賞了十兩燒埋銀子。又命:“即刻送到外頭焚化了罷。女兒癆死的,斷不可留!”

第四個是“繡春囊案”的蒙冤者司棋。王夫人查抄大觀園,原本是爲了破獲“繡春囊案”,迎春的丫環司棋躺了槍。“繡春囊”與司棋絕對無關,作案者另有其人,各種嫌疑均指向薛寶釵。

第五個是蕙香(四兒),第六個是芳官。第七十七回文本寫道:

(王夫人)因問:“誰是和寶玉一日的生日?”本人不敢答應,老嬤嬤指道:“這一個蕙香,又叫作四兒的,是同寶玉一日生日的。”王夫人細看了一看,雖比不上晴雯一半,卻有幾分水秀。視其行止,聰明皆露在外面,且也打扮的不同。王夫人冷笑道:“這也是個不怕臊的。他背地裏說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這可是你說的?打諒我隔的遠,都不知道呢。可知道我身子雖不大來,我的心耳神意時時都在這裏。難道我通共一個寶玉,就白放心憑你們勾引壞了不成!”這個四兒見王夫人說着他素日和寶玉的私語,不禁紅了臉,低頭垂淚。王夫人即命也快把他家的人叫來,領出去配人。又問,“誰是耶律雄奴?”老嬤嬤們便將芳官指出。王夫人道:“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們,你們又懶待出去,可就該安分守己纔是。你就成精鼓搗起來,調唆着寶玉無所不爲。”芳官笑辯道:“並不敢調唆什麼。”王夫人笑道:“你還強嘴。我且問你,前年我們往皇陵上去,是誰調唆寶玉要柳家的丫頭五兒了?幸而那丫頭短命死了,不然進來了,你們又連夥聚黨遭害這園子呢。你連你乾孃都欺倒了,豈止別人!”因喝命:“喚他乾孃來領去,就賞他外頭自尋個女婿去吧。把他的東西一概給他。”又吩咐上年凡有姑娘們分的唱戲的女孩子們,一概不許留在園裏,都令其各人乾孃帶出,自行聘嫁。

“姑娘們分的唱戲的女孩子們”有:蕊官送了寶釵,藕官指與了黛玉,葵官送了湘雲,豆官送了寶琴,艾官送了探春。

文本寫到的最後一個是賈蘭的奶子(乳母)。第七十八回王夫人對鳳姐說:“怎麼寶丫頭私自回家睡了,你們都不知道?我前兒順路都查了一查。誰知蘭小子這一個新進來的奶子也十分的妖喬,我也不喜歡他。我也說與你嫂子了,好不好叫他各自去罷。況且蘭小子也大了,用不着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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