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0年,是拿破崙治下的法蘭西帝國最鼎盛的時期,在他的鐵蹄下,整個歐洲都囊括進了法國的統治範圍。拿破崙在那幾年建立起來的國際體系,或者說歐洲國際關係體系,是一種類似於古代東亞以中國爲中心的朝貢制度,其形態類似於一層層的洋蔥。法蘭西帝國是洋蔥的核心,然後是一層層的附庸國,北面和東面是幾個被征服了的“盟國”:普魯士,奧地利,俄羅斯,丹麥和瑞典。

拿破崙.波拿巴並不只是一個只知道打仗搶地盤的蠻勇武夫,他也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深知以征討得來的領土需要以血緣親情爲紐帶來維繫。在他的廣闊版圖中,除了法蘭西是他親自管轄,其他那些附庸國和盟國,都被他安插進自己的家族成員加以控制。他的哥哥約瑟夫、弟弟熱羅姆、路易、妹夫繆拉、繼子博阿內爾在這些國家中要麼擔任國王,要麼就是國王的副手。

陰陽互易,盛極而衰。拿破崙一手建立起來的這個“家天下”,即將由於豐功偉績附加給他的自負而轟然倒塌。

整個歐洲大陸雖然都匍匐在法蘭西的軍威下,但是最東邊的俄國卻一直是一個不那麼安分的強國,在沙皇亞歷山大的治理下,沙俄一直在和拿破崙明爭暗鬥。拿破崙也清楚,對沙俄的徹底征服必須以一場轟轟烈烈的軍事勝利來完成。1808年9月,拿破崙和亞歷山大在德國埃爾福特城郊舉行“和平會談”,名曰會談,其實是拿破崙想通過這次會面預判沙皇的戰爭傾向和備戰情況。拿破崙侵俄

1812年5月,法軍佔領了德國德累斯頓,並從這裏開始往東發兵,征服沙俄的序幕拉開。拿破崙在德累斯頓檢閱了60萬大軍後,一聲令下,大軍開拔。拿破崙的戰略非常的積極主動,他想尋找到俄軍主力,利用兩翼穿插的戰術將他們擊潰,繼而迫使亞歷山大締結城下之盟,然後歐洲大陸的最後一塊拼圖也納入法蘭西了。

俄軍的統領是巴克萊元帥。他所採用的戰術是誘敵深入,將法軍的戰線儘量拉長,當拿破崙的後勤補給出現問題的時候,再集中兵力反撲法軍,這是一招以時間換空間的戰術。他對這個戰術的運用也非常成功,法軍度過了涅曼河,直撲俄軍的集結地維爾納,想在那裏和俄軍展開決戰,落實拿破崙的戰略構想。但當他們到達那裏後,發現只有俄國人留下的炊具,大軍的蹤影全無。於是繼續向北搜尋,從維爾納到維帖布斯克,再到斯摩棱斯克,一路下來俄軍的一個人影兒也沒看見,預期的決戰遙遙無期,法國人深入俄國領地卻越來越遠,求戰心切的拿破崙不顧士兵們的疲憊,繼續指揮大軍向俄國腹地挺近。

就在這一個退,一個追的長途馬拉松進行時,雙方的態勢已經發生了逆轉。來勢洶洶的法軍早已經耗盡了來時的激情,後勤補給困難、戰略部署受阻導致軍心渙散,逃兵越來越多;而巴克萊元帥雖然在戰場上的表現得弱勢,但他沒讓俄軍遭受任何實質性的損失,幾場遭遇戰他們都是且戰且退,並沒有和強悍的法軍硬碰硬。

巴克萊的戰術雖然是一招妙計,但是這種懦弱怯戰的行爲卻激怒了國內輿論。迫於國民的壓力,沙皇亞歷山大不得不重新啓用老將軍庫圖佐夫來換掉巴克萊。

庫圖佐夫來到交戰前線,他內心清楚巴克萊的戰術是正確的,但他也清楚,皇上派自己來不是執行這個被國內輿論罵下臺的前任統帥的老政策的。他決定在斯摩棱斯克和莫斯科之間的廣闊地帶和法軍決戰。

當兩軍終於正面交鋒時,拿破崙的軍隊已經由於長途跋涉的疲憊而只剩下了13.5萬人和587門大炮,雖然還沒交戰就已經損失了大半兵力,但戰無不勝的法軍還是對俄軍形成了一定的優勢。俄國人這邊,庫圖佐夫在莫斯科附近的鮑羅金諾佈置防線,深挖城壕、高築城牆等着法軍來攻。

9月5日,拿破崙的部將謬拉先清理了鮑羅金諾前沿的謝瓦金諾多面堡,接下來將是對主陣地的進攻。拿破崙登上戰場旁邊的高地,視察了兩軍對壘的陣勢,發現俄軍的陣線向北拉得有點遠,這或許是一個防線的薄弱點。

9月7日清晨,拿破崙命令炮兵率先對這個薄弱點開炮轟擊,然後命令步兵方陣向俄軍防線衝鋒。正在這時,俄國人的大炮開始還擊了,由於部署周密,每炮都精確命中了目標,拿破崙的步兵在第一輪衝鋒中損失慘重。大炮的怒吼後,接下來就是步兵的肉搏了。

戰爭,是撒旦爲人類佈下的迷魂陣,是血與肉的攪拌機,是人心陰暗角落的瘡疤,也是惡魔巨怪的血盆大口。當一個人進入戰場,他已經不再稱爲完整的人,而退化爲一頭奮力求生的野獸,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下意識的保全自己的性命。在慘烈的鮑羅金諾戰場,與其說我們看到了人類的互搏,還不如說看到的是幾十萬頭野獸的互逐和撕咬。雙方扭纏在一起,爭奪的陣地幾度易手,一直到下午六點,法軍才勉強佔領了一線陣地,俄軍退到了防線後面。

晚上,庫圖佐夫清點了部隊,發現已經損失過半。爲了保存有生力量,他下達了一個看似瘋狂,但又很有必要的命令——放棄莫斯科,向摩沙斯克撤退。

撤退前,俄軍燒燬了所有的糧食和輜重,還破壞了城中的水源。當拿破崙終於拿下這座城市的時候,發現自己花了巨大代價換來的竟是一座空城,他再回過頭來清點了自己爲這座城市花去的成本,那是47位法軍將領和三萬多士兵的性命。這不成比例的投入和產出,自然無法讓他高興起來,但他仍然珍視這場勝利,因爲在他看來,只要莫斯科在手,沙皇亞歷山大必定會投降。他就懷揣着這個夢想在城中熬了一個月,也沒見聖彼得堡派人來求和。俄國人的反撲

就在這一個月時間裏,準備向法國人反撲的不只是重新整裝的俄軍,還有拿破崙從未領教過,恐怕也從未納入考慮的俄國極寒氣候,而這後一個敵人,會比俄國軍隊讓法軍將士痛苦得多。

俄國的冬天比大多數歐洲國家都來得早,十月份已經是寒風刺骨了。10月18日,俄軍開始反攻,僅僅一天後,衣衫單薄又飢腸轆轆的法軍就被迫放棄空蕩蕩的莫斯科,開始撤退。這場戰爭從這時候開始,沿着這半年來法軍追逐俄軍的反方向,又來了一次你追我打,當然,這次追兵是俄軍,逃兵是法軍。

法軍節節敗退,在11月份,他們又在維亞濟馬戰役中敗北,沉重打擊了士氣,加速了全軍的崩潰。撤退途中,庫圖佐夫和哥薩克騎兵不停的追擊,法軍疲於應付,已經完全成了一支潰軍。11月16日,法國人打完在俄國境內的最後一戰後終於爬出了這個深深的泥潭。半年前進入俄國的軍隊有60萬之衆,退出來時已經只剩1萬人,另外收拾了逃散的4萬人,總共只有五萬人了,這場戰爭拿破崙幾乎是全軍覆滅。

更要命的是,這是一場賭輸了國運的戰爭,55萬的帝國軍隊覆滅,等於是葬送了法蘭西第一帝國在全歐洲的統治權,那些鬆散的附屬國、同盟國都起來造拿破崙的反。第六次反法同盟建立起來,普魯士、奧地利開始和沙俄聯合,宿敵英國人也度過海峽來攪局。1813年10月,法軍和反法同盟軍隊在萊比錫會戰,結果法軍再一次被擊潰。1814年4月,拿破崙宣佈退位,他本人被流放到了意大利海岸附近的厄爾巴島上。拿破崙爲何失敗

拿破崙敗了,敗得那樣的勢不可擋,像雪崩那樣的突然和劇烈。一個如日中天的帝國在短短半年間就被消耗殆盡。對於一個天才的軍事指揮家,這場戰爭有太多不該犯的錯誤。

首先,拿破崙對敵人的情況並不瞭解,至少是對在俄國本土作戰沒有充分認識,俄國的嚴寒氣候是法軍的頭號掘墓人,作爲法軍統帥的拿破崙居然不知道10月份的俄國氣候有多惡劣,帶着60萬人去受凍,戰後的統計表明,60萬法軍中死於風雪和飢餓的就有40萬人,法軍不是敗給了俄軍,而是敗給了冬天;

其次,大規模征戰應該首先保證後勤供應,這是人類幾千年來每場戰爭都揭示出的硬道理,作爲軍事家的拿破崙不可能不知道,然而他卻驅使自己的士兵拉長補給線,硬要在廣袤的俄國國土上越陷越深,這種不合常理的指揮,很有可能是由於他常勝不敗的自負造成的;

第三,失地存人,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這又是一個簡單的道理,部隊的有生力量是第一要素,拿破崙在一個空城莫斯科熬了一個月,士兵們飢寒交迫,換來的卻是俄軍和嚴冬的雙重反撲,這成了上天給拿破崙在這場戰爭中最後一次犯錯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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