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采潔和張國柱(張震爸爸)主演的電影《喜寶》上映

網上翻了一下評論,基本處於羣嘲狀態。

著名編劇史航發微博,評價簡直讓人拍案叫絕:(其實電影裏強行把父親有夫人改成夫人早逝,製造了兩人都是單身談戀愛的正確性,史航估計看到那會兒已經無心戀戰)

“女主跟父親最後那場戲的哭喊,已經讓我覺得父親是受害者了。雖然他唯利是圖拋妻棄女無情無義一生無擔當,可他也不至於要近距離面對這樣的表演啊。量刑過重。”

就愛看文化人罵人。

講真,有這種評價也不算奇怪。畢竟郭采潔跟大家心目中的亦舒女主相差未免太遠。在大衆心目中,亦舒女主要麼優雅幹練,像袁泉;要麼萬種風情,像鐘楚紅。

郭采潔這樣的女生,撐不起亦舒的故事。

而看過電影的朋友告訴我,這部電影也不能算郭采潔一個人的鍋。

而是從導演、編劇、服化道、配角、BGM處處是災難。很多人真的在電影院裏就忍不住給一星了。

說句實在話,亦舒的小說改編成電視或者電影,跟選角一樣難,她的小說情緒高於情節,又不愛描寫具體的人物形象——她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訴你女主愛穿白襯衣跟“三個骨的褲子”,喜歡端着水晶玻璃杯喝香檳,但一說到臉,卻大都只肯含糊寫一句“容貌秀麗”。

哎呀,這可讓人怎麼找演員。

但這也攔不住大家愛她啊。尤其是文藝女青年們,誰沒有對着亦舒的文字暗暗傾心,希望自己就是書中那個人呢。

這是個很有意思的事情。在上個世紀的華語文壇言情圈,瓊瑤阿姨和亦舒師太,都是封神的人物。這其中還包含着一層隱隱的鄙視鏈——看師太小說的,似乎要比看瓊瑤小說來的時尚洋氣。

但文藝女青年們看瓊瑤,看得是愛情;看亦舒,看得是其中描寫的是生活。

究其原因,大概亦舒所描寫的那些香港中環打拼的短髮時尚女郎們,是文藝女青年的心中所向。

而寫出這些故事的亦舒,自己又有哪些故事?

香港文壇出名的文人很多,其中三個人堪稱傳奇,分別是:寫武俠的金庸,如今已經作古;寫科幻的倪匡,衛斯理系列早已成經典;還有一個,就是寫言情的亦舒。

這三位最大的共同點,除了都是浙江人,便是高產。金庸大師封筆前寫完了15部小說,倪匡也不必多說,每天5000字起步,寫了45年;而年齡最小的亦舒,如今已經74歲,也出版過300多本小說——平均每年寫6本書,並且還沒宣佈封筆。

他們三個都是老式的寫作人,不肯用電腦,都是用筆寫作,出版社拿到的都是本人親筆寫的手稿,不存在代筆可能。這纔是真正的比你有天賦,還比更努力了。

傳奇之外更有傳奇,三個人當中,倪匡和亦舒還是親兄妹。

亦舒,原名倪亦舒,父母是寧波鎮海人。

亦舒自己也是出生在鎮海,是七兄妹中的老六,5歲時隨父母來到香港,住香港北角。

北角,當時號稱“小上海”,聚集大量移民,其中不乏才子。以現在的眼光看,亦舒生長的人文環境堪稱奢侈了。比如從小教她讀書的作家兼雜誌創始人李怡,有才且帥,號稱東方保羅·紐曼。

這個“教”,指的是幫她挑選書籍。李怡推薦她讀《紅樓夢》,讀得滾瓜爛熟後又讓她讀魯迅——現在看亦舒書中那些冷幽默,是不是有些魯迅先生的影子?

亦舒自己,也是個文科天才。她博聞強記,14歲就發表文章,15歲被編輯追着約稿。她偏科嚴重,理科成績不佳,這讓她非常有挫敗感,於是17歲中學畢業就不肯再讀書,去做了記者,在《明報》上班。

對,就是金庸創辦的那個《明報》。

父母自然反對,問她:“不念書考大學,以後你怎麼養活自己?”

亦舒說:“我寫小說就能養活自己。”

……羨慕了。

亦舒的脾氣是公認的差,當年編輯找她也不敢催稿,實在不得已才戰戰兢兢給她打電話;但一旦工作起來,她就頗有自己筆下女精英的架勢:社會新聞也跑,明星採訪也做,非常拼。

“自己養活自己”這句話,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她的文風。你看亦舒的小說,常用短句,短小精悍,讀起來有韻律感。那是因爲稿件按篇幅算錢,句子短,行數多,佔空大,能多算點稿費。

同樣雞賊的還有一個古龍,並且更加登峯造極,一句話敲成三段寫,硬是創出自己的文風。

這麼一看,肯大段大段寫字的金庸,是真的厚道人。

說回亦舒。那個時候她才十六七歲,看當時的照片,長得堪稱好看,有種貓的狡黠。

17歲少女,漂亮文藝,最容易被哪種男人吸引?

貧窮才子。

她愛上了窮畫家,蔡浩泉。

亦舒17歲時,蔡浩泉19歲。

他和5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合租了一間小屋子做工作室,畫畫寫作,亦舒也常去。

那時亦舒已經成名,蔡浩泉家境貧寒。據說是亦舒追求蔡浩泉在先,並且在一起不久,亦舒就告訴家人,要和蔡浩泉結婚。

倪家人自然是百般反對,但亦舒以死相逼,甚至揹着父母家人,跟蔡浩泉在尖沙咀的一家飯店擺了酒——事實證明,就算理性聰明如師太,愛情上了頭,也是不管不顧的。

第二年,他們的兒子蔡邊村出生——邊村,是蔡浩泉番禺老家的地名。

然而對亦舒來說,她從小家境優渥,往來無白丁,過慣了精緻有情調的日子,跟蔡浩泉結婚後的困窘生活,確實是她所沒想到的。

貧賤夫妻百事衰。不過幾年時間,年輕小夫妻已經吵到橫眉冷對。

亦舒選擇離婚,兒子留給前夫。

這段婚姻對亦舒的影響,除了在她的散文中偶有隻言片語的痕跡,更多的,便是日後她小說中出現的價值觀:女人,必須經濟獨立。

她描寫過很多次女主因爲“手心向上”而備受屈辱的日子,說想到了“寒毛都要豎起來”——很難說這是她的創作,還是對曾有過困境生活的記錄。

幾年後,蔡浩泉選擇再婚,兩人漸漸再無交集。倒是倪匡十分捨不得蔡浩泉這個妹夫,曾經公開說兩人婚姻失敗是因爲亦舒脾氣不好。但無論如何,這個評價都更像是站在男人立場而不是大哥立場上說的話。

總之,亦舒的第一段婚姻痕跡,就此慢慢淡去。

她遇到了自己第二段刻骨銘心的感情,明星嶽華

這場感情的開端,更加尷尬了。亦舒和鄭佩佩是好朋友——對,就是我們知道的那個香港老戲骨鄭佩佩,周星馳電影《唐伯虎點秋香》裏的華夫人。

當時鄭佩佩還年輕,是著名的青春打星,跟亦舒經常玩在一起。自然而然,亦舒也認識了她交往5年的男友,嶽華。

雖然長着一張風流倜儻的俊朗面容,嶽華卻是圈內外公認的好人:不抽菸不賭錢,不去舞廳,不亂花錢,孝順父母,工作努力。用亦舒的話說:“他是一個很正常的人,健康而快樂。不要說是電影界罕見的例子,也是這世界上罕見的例子。

而好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軟。換言之,對誰都好。

嶽華開車接鄭佩佩,亦舒要坐副駕;到家之後,她說自己有夜盲症,不能走夜路,要嶽華送她上樓。

鄭佩佩:???

鄭佩佩跟亦舒的朋友肯定是做不成了,跟嶽華也開始頻頻爭吵。最後,鄭佩佩和嶽華分手,遠赴美國閃婚;亦舒得償所願,和嶽華成爲了一對。

然而,搶來的愛情,終歸是沒有安全感。

嶽華希望的是現世安穩——

"他一直在引導我改邪歸正:頭髮要稍微長一點。不要穿拖鞋到處跑。洞洞裝不要買太多。裙子最好都有適當長度。當然,不準抽菸。啊還有,早睡早起。所以有一次我說,有些男孩子是娘娘腔,嶽華這樣苦口婆心,應該是媽媽腔。"

而亦舒是活在文藝世界裏的公主——

多年後,嶽華上《志雲飯局》,回憶那段往事,提到一些細節:有娛樂雜誌刊登了他和鄭佩佩的往事,亦舒大爲惱火,用剪刀剪爛了他的西服;還有一次,亦舒跟他吵架,用一把刀直接插在了他牀上,胸口的那個位置。

好人嶽華是喫不消文藝作女的。《志雲飯局》中,嶽華甚至反思:“亦舒是否愛過我,我也不太確定。”

兩人的分手,依舊是爲了鄭佩佩。鄭佩佩在美國結婚後,生活並不幸福,於是給嶽華寫信傾訴,結果被亦舒發現。

亦舒直接把這封信在報紙上刊登了出來。

這實在是觸到了嶽華的底線。他決定和亦舒分手,並且永不來往。

好人也有倔脾氣,香港彈丸之地,嶽華從此跟亦舒真的再無交集。但是跟鄭佩佩,兩人保持了一輩子的友誼。

這段感情之後,亦舒去英國唸了三年的酒店管理,纔回香港工作。

然而她烈火般的性格,在生活中並沒有收斂。

成年之後,她曾隱晦抱怨母親童年對她的傷害,但其實她自己和家人的關係,也堪稱尷尬。

比如對自己的侄子倪震,亦舒就發表專欄散文,寫他自小嬌生慣養長大,還偏偏覺得自己童年不幸:“他那些漂亮女朋友的童年才真的不怎麼樣呢,以致有‘他叫我升學,可是我們家庭背景不一樣,他不瞭解我,我要賺錢’等語”。

倪震——對,就是周慧敏的老公,李嘉欣的前男友,也不客氣,這樣寫亦舒:“姑姑的眼中,只燃燒着對世界的不滿。自少家貧、少年反叛、早婚產子、離婚反目、懷才未遇、種種不如意……”

還有更猛的:

“姑姑亦舒,10多歲便出走結婚,生下小朋友;可惜,幾年便離婚收場。‘凡事必須付出代價’,姑姑多年來都有陰影,人怕出名豬怕肥,怕小表弟有天會上門要錢。

祖母脾氣好得不得了,就是單眼皮、厚嘴脣,樣子沒祖父精緻。一羣子女,祖母最疼姑姑,操心之餘,深以女兒爲傲。可惜,姑姑一直恨自己像祖母,不像祖父。後來亦舒突然漂亮起來,就頗有削肉還母,劃清界線的意味,也看得出她就是不要像祖母的決心。

有次姑姑在二叔家發瘋,把全屋東西扔到地上,廝打着不還手的哥哥時,我又看見了毒打我的亦舒。”

曾經至情至性的亦舒,在親戚筆下,變成了面目模糊的世俗婦人。

然而,對亦舒來說,可能確實只有世俗的幸福,才能真正讓她安穩。40歲時,她相親認識了港大一位梁姓教授,一見鍾情,迅速結婚。

這可能就是緣分。亦舒40多歲時用人工受孕的方式生了一個女兒,隨後一家人移民加拿大。這段經歷在倪震筆下是這樣的:

“姑姑開心,還是這幾年的事。四十多歲時,她人工受孕,用命搏了個女兒回來。老蚌生珠,疼惜得不得了,爲了女兒,更移民去溫哥華。”

親戚做到這份上,意思已經不大了。不過亦舒也無所謂。她自己在加拿大做家庭主婦,相夫教子,現世安穩,和香港的一切都斷了聯繫。

曾經最崇拜的哥哥倪匡,一個電話也沒有;倪匡給她打電話,轉語音信箱。老友蔡瀾找她,也“老死不相往來”。

她彷彿是要和自己的前半生做一個切割,唯一還有聯繫的,就是香港的出版社。

因爲要出書,商量稿酬。

看,是不是跟之前那個寫短句掙稿費的亦舒又重合到一起了。

但是她依舊是拼,丈夫梁教授每天生活在一起,眼看着她8點開始照顧家庭跟小孩,晚上十一二點睡覺,根本不知道她哪裏還有時間寫文章。

後來還是她自己給出了時間表:早上3點起牀,趁丈夫和孩子沒醒,寫到凌晨6點,然後睡2個小時的回籠覺,8點鐘再和丈夫同時起牀。

這樣的時間管理能力和自律力,姐這一輩子也趕不上了。

2013年,德國“注意柏林"影展,展出了一部參賽紀錄片《母親節》,導演叫蔡邊村。

還記得這個名字嗎?是的,亦舒和蔡浩泉的兒子,蔡邊村。

此時蔡邊村也有40多歲,旅居德國多年。他說自己只在年幼時見過母親一次,11歲以後再也沒有見過母親,是自己女兒的出生和成長,讓他決定拍一部尋母紀錄片。

然而就是在紀錄片開工後,他從雜誌上看到一篇文章,見到一個名字與他出世紙上母親一欄的名字一樣,才知道自己母親,是亦舒。

香港媒體很八卦,立刻將這消息傳了出去,並去採訪倪匡。

然而亦舒呢?

沒有一絲迴音。

她彷彿真的捨棄了這個兒子,不肯給一點訊息。

多年前,亦舒曾經在專欄散文中寫,看小小的蔡邊村拿紅包,再怎麼愁腸百結也禁不住笑起來。

她是真的愛過這個孩子,不然也不肯19歲就生下他。她在小說《媽》裏寫:“小寶,相信我,我是愛你的。我懷你的時候是那麼年輕,但是我要你活着,甚至我親生的母親叫我去打胎,我不肯,我掩着肚子痛哭,我要你生下來,我只有十八歲。”

然而,在同一篇小說裏,她也寫:“你父親已經浪費了她的前半生,現在你又要去浪費她的後半生?”

這也許,已經是亦舒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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