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蔚州美食之農家飯系列:山藥烙餅

文/蘇正南

第五篇 山藥烙餅

傳統上喫莜麪的的地區以原察哈爾省地域爲主,即晉北、張家口及內蒙部分地區,在蔚縣南北兩山喫莜麪較爲普遍。莜麪與山藥(土豆)搭配能做多種麪食,其中有一種習慣叫山藥烙餅,山藥烙餅做的時候較爲繁瑣,在蔚縣不是大衆飯,是小喫。如今每天傍晚,在蔚縣城古城街南北兩頭及下關巷口有擺攤賣山藥烙餅的。

談山藥烙餅有必要先介紹一下莜麪。過去磨莜麪是很費工費時的,不像現在糧店都有賣的。加工莜麪比炒“糊糊”複雜,首先要“淘”,也就是在大盆中加水,將莜麥倒入盆中搓洗,把漂在上面的麥殼、秕子、雜物撈出,將莜麥粒上的沙土沉澱,再將洗淨的莜麥粒撈出;然後是“炒”,大鍋生火,將晾乾的莜麥粒在鍋中炒熟,炒時把握火候很重要;炒熟之後才能“磨”面。莜麥表面生有細小的絨毛,蔚縣叫“莜麥刺”,在加工莜麪的過程中,莜麥刺沾在皮膚上,刺癢難耐,不亞於石棉瓦中的石棉。

莜麪講究“三生三熟”,其實是“四生四熟”。麥種落地發芽生長,即爲“一生”,到秋天莜麥在秧上成熟,即爲“一熟”;莜麥收割運到場裏,莜麥籽與外殼脫離,即爲“二生”,莜麥磨面前,要將莜麥籽炒熟,即爲“二熟”;炒熟的莜麥籽被磨成麪粉,是爲“三生”,莜麪必須用沸水和麪保證勁道,倒入沸水與莜麪融合,即爲“三熟”;莜麪粉和成莜麪團,壓成莜麪餄烙、搓成莜麪魚或是推成莜麪卷等使其成型,即爲“四生”,莜麪最後還需蒸熟,即爲“四熟”。至此才成就了一份熟透的莜麪,方能端上餐桌。因在烙制過程中,沒有開水潑面的環節,山藥烙餅屬於“三生三熟”。

手工製作山藥烙餅不僅程序複雜還是個力氣活。首先將土豆洗淨上鍋蒸熟,乘熱剝皮,然後用特製的鑔子擦絲,加鹽、蔥花、五香粉拌勻和成土豆泥,之後少量多次給土豆泥裏面加莜麪,反覆揉擦,使其上勁,最後擀成餅,上鍋烙熟。整個過程要求速度要快,手工揉麪力氣有限,在揉麪的過程中很費勁,土豆又燙,往往滿頭大汗。爲什麼要乘熱擦面呢?因莜麪勁性差,土豆冷了,就不容易和到一塊,擦不出勁性,擀出的餅就容易斷裂,拿不起來。白麪勁性大,如用白麪做就省勁多了,也好喫,但沒有莜麪與山藥混合特有的味道。做一次山藥莜麪烙餅一般至少要兩個小時,而且非常緊張。過去在蔚縣農村家庭,只有農閒時間纔會做山藥烙餅。前些年單位旁邊有一從壩上回來的蔚縣人,開一家莜麪館,主營莜麪搓魚,莜麪魚也是山藥泥與莜麪和在一起,然後用麪糰搓成大小入口正好的梭形,上籠蒸熟,沾蘑菇肉湯最好。同樣的面,問他爲什麼不做山藥烙餅賣,他說,“半天做不了幾張,麻求煩的!”搓莜麪魚的確省勁,不用費勁揉麪,也不用着急,面冷了也照樣能搓魚。仗着是老顧客慣熟,老家在赤城的同事央求再三,店主才答應下次做莜麪魚時捎帶給做些烙餅,但還得幫忙剝山藥皮。

還有一種山藥莜麪做的餅子,蔚縣人叫“山藥樣子”,這個不少飯店裏有,原料同是山藥和莜麪,名字不一樣,味道也大相徑庭。這就是喫飯和美食的區別。山藥樣子製作就粗糙多了,做工也簡單,山藥樣子是將生土豆削皮擦絲,然後加鹽、蔥花、十三香,分次加莜麪和到一起,軟硬適中即可,這時土豆絲與莜麪的比例正好。因土豆裏有水分,一般不用加水,加水的基本是外行。和好面之後取麪糰逐一拍成巴掌大小的餅子,也有將整塊面拿到案板上整理成不規則的長方體,再用刀切片,也是山藥樣子,上鍋蒸熟,可直接喫,晾冷後煎、炸,更好喫。就像二人臺臺詞說的那樣,“糊糊稀,山藥麻,想喫好的拿油炸!”說到這,必須說一下山藥樣子的寫法,始終沒有找到更合適的字。在蔚縣叫“樣子”的還有棒(玉米麪)樣子、糕樣子等,特指將生麪糰隨意拍成巴掌大小的厚餅子,然後上屜蒸熟,如貼在大鐵鍋邊烙熟就叫“鍋貼”了,“樣子”不同於窩頭,窩頭爲塔狀。此前,一直想就“樣子”、“傀儡”等諸多蔚縣方言土語請教《蔚州方言詞萃》的作者楊佐老師,在蔚縣楊老師是這方面的權威,但多方打問楊佐老師年老多病身體不好未能如願。

河川區不產莜麥,筆者生在川下,但打記事起卻從沒間斷喫莜麪,且至今不厭。生產隊時期,每天中午就是高粱糕和玉米麪兩種飯,那時候的高粱糕都是雜交高粱,難以下嚥,喫多了還拉不下去,喂牲口都不好好喫,孩子們一般都喫玉米麪,不喫高粱糕,高粱糕和玉米麪喫多了,都鬧胃病。那時候白麪、大米是細糧,平時很少見,母親是北山人,姥姥、姨姨常接濟些莜麪,隔些日子母親便會用莜麪給我們改善改善。莜麪飯母親都會做,至今家中還有一塊鄭家窯燒製的黑色粗陶磚,是專門用來搓莜麪卷的,當然最愛喫的還是山藥烙餅。但如《我想去桂林》那首歌唱的一樣,有莜麪你還得有時間。那年月母親基本沒有閒的時候,好天氣生產隊裏幹農活,陰天下雨在家剝麻完任務(那時蔚縣產白麻),做鞋,縫衣服。長年還要給皮毛廠縫皮子,就是將那些兔皮的碎小下腳料一針針縫在一起,做褥子、墊子等等,就這活要沒熟人還攬不上呢,那時有個遠房親戚在縣城大泉坡皮毛廠管事,隔幾天就下城去送成品、領新活。那時想喫山藥烙餅就要等母親沒攬上新活的時候。記得那時喫山藥烙餅從來沒喫飽過,飯後隔一會扯半張,再隔一會又拽一塊,冷的也特好喫,根本不用加熱。現在想想一是因爲山藥烙餅確實好喫,再則很久才能喫上一回。或許是命裏與莜麪有緣,妻子老家也是山上人,是更北邊山上的,可以說是喫莜麪長大的,莜麪飯也是樣樣都會做,我只要在家,她還總要問我喫啥飯,於是咱也就不客氣了,隔三差五想喫就做一頓,一次多做點,剩下餅鐺上熱一下,還是那個味。

蔚縣北山人愛喫山藥烙餅,南山人也愛喫,我只喫過南山人做的幹烙餅。初中時班裏有位吳同學,南山果莊子公社人,果莊子現已併入下宮村鄉,上學時他帶的幹山藥烙餅班裏男同學沒有沒喫過的,很有嚼勁,現在還能想起嚼在嘴裏那莜麪味。從果莊子下山要出石門峪,石門峪是太行八徑之一,冬季大雪封山常常數日不能通行,夏季遇到發洪水,據說走在峪中的人畜無處可逃。近幾年,石門峪還發生了一次較大的洪水,春季氣溫驟然回升,山上積雪融化形成洪水,造成峪口的東莊頭村受災,房屋被沖毀,牲畜被沖走。吳同學與我同齡,上初一時只有12周,因交通不便,他一整個學期都不回家,週末宿舍裏就剩他一個人,9點半準時熄燈,晚上還經常停電,漫漫長夜不知他那時是怎樣度過的。相比之下,現在的孩子們都生長在蜜罐裏,在衡水等地上學,回家專門有大巴接送,有的家長半個月還要過去看一次孩子,孩子一天給家裏打兩三次電話,父母和孩子都掰着指頭盤算放假的日子……吳同學一個學期不回家,吳爸爸隔兩三個月去暖泉趕集或辦事,便會順便看他,每次必帶的便是那一大袋子烙乾的山藥餅,或許和我一樣山藥烙餅是他童年的最愛,亦或父母考慮到烙乾的餅耐放,想想做山藥烙餅那麼費工,每次那一大袋子餅不知吳媽媽要烙幾個晚上。山上地多糧不缺,山上的人樸實厚道,雖然是帶給孩子喫的,但也是給同學們的。記得第一學期吳同學睡在南面臨窗大通鋪的最西邊,緊挨門口,牀下有一個挺大的木箱子,爸爸來過之後,吳同學就會給全宿舍發山藥烙餅,每人兩三張,那時的宿舍裏是要住近30人的,剩下不多的烙餅就放在他牀下的木箱子裏,當然他再喫的時候,還會給同學分。梅花香自苦寒來,幾年之後,大南山裏長大的吳同學考上了心儀的大學,畢業分配到國土資源部一家直屬單位,妻子也是蔚縣人,是他高中同學,有一個很優秀的兒子。前幾年吳同學一家三口回蔚縣,曾有短暫小聚,期間我提起三十多年前他家的山藥烙餅,他搖頭嘆息,一笑置之,或許他不願再勾起苦澀的記憶和隱隱的鄉愁。

不知現在他還經常喫孩童時最愛的山藥烙餅嗎!

二〇二〇年十月二十七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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