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精短文學》作家專欄：

文/李樹偉（河北）

退休之後，我起得晚了，特別是冬天，等我遛彎的時候，天已經到了正午。

走在武烈河岸邊，大老遠就瞅見偏嶺大橋下面杵着個人影，又像個火球……走近一瞅，發現是個穿着紅衣的年輕女子。

也不知道，她在大橋底下站了多久，衣服上面沾滿了細小的雪粒。

這女人長得容貌精緻，瓊鼻秀口，眉目如畫，我從來沒見過素顏這麼美的女子，一時間看得有點呆住了。

我在看她，她也在看我。一點都不避嫌，就那麼火辣辣的盯着我看。

四目交匯，先敗下陣來的人是我。

“你是來遛彎的嗎？”我訕訕地問道。

女人搖搖頭，一雙勾魂奪魄的大眼睛，還是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被她看得實在受不了了，轉身走開，可是心裏卻砰砰直跳。

“嘿，你可算來遛彎了。走，咱們去溼地公園溜達溜達吧？”我正傻愣愣地望着紅衣女子，事先約好的發小老胖子，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並熱情地招呼我。

我有點奇怪，橋底下不止我一個人，老胖子怎麼不和那紅衣女子打招呼呢？

誰知，我只看了老胖子一眼，再回頭看時，身後空蕩蕩的連個影子都沒了。

“老胖子，你瞅見個紅衣女子沒？就在我身後站着。”我喫了一驚，趕緊問老胖子。

“紅衣女子？我沒看到有什麼女子呀！阿偉，你小子不會是想女人想瘋了吧？”

看老胖子的神情不像作假，難道是我剛纔眼花了？

我開始低頭尋找紅衣女子留下的腳印，積雪未消，人走了腳印肯定還在。

然而令我喫驚的是，橋外除了我的足力健踩出的新痕，什麼都沒有留下。

“尋思啥呢？”老胖子見我遲遲不走催促道。

“不是啊，老胖子，我剛纔真的看見一個紅衣女人杵在大橋底下。”

“阿偉，你可別嚇唬我啊。飯可以亂喫，話不能亂講，這會可是午時，陰氣最盛。”老胖子瞪着眼珠子說。

我不解地追問：你說這話是啥意思？

老胖子神神叨叨地對我說：在一天中，鬼祟最容易出沒的時刻，有兩個時辰，一個是子時，一個是午時。子時陰氣最重，這點世人都知道，而正午雖說陽氣達到巔峯，卻因爲陽極生陰，反而是一天中，陰氣最盛的時刻。

我下鄉當知青的時候，就聽當地農民說過，有午時不出門的說法，就是怕招惹鬼祟。

老胖子的話讓我心裏犯了狐疑，不過我也沒過分糾結此事，笑了笑跟着老胖子走進了溼地公園。

溼地公園就在灤河邊上，以前這裏是去往閆營子村的渡口，1976年灤河發大水，渡口的船翻了，淹死好多人。老胖子是在灤河邊長大的孩子，水性特好，每年都會有人被灤河水淹死的事情發生，他年輕的時候，經常在灤河裏幫助撈死屍，想到這裏，我毫無顧忌地問身邊的老胖子：聽說你撈死屍沒少掙錢……

老胖子傻愣愣地望着我說：我既然敢喫撈屍人這碗飯，就做好了招惹髒東西的準備。不過，我八字夠硬，一般鬼神不敢近身。

我倆一邊遛彎，一邊聽老胖子給我講述撈死屍的規矩和禁忌。

原本我還以爲撈死屍，最多考驗人的膽子和胃口，因爲膽小的不敢撈，胃淺的容易吐。

聽老胖子說完我才知道這碗飯不好喫，也是個玩命的行當。

聽老胖子說：在灤河裏淹死的屍骨有很多種，其中最常見的是浮屍。

人死之後不出三五天屍體就會從水裏浮上來，男屍是俯身朝下，女屍仰面朝上。

我驚奇地問：這是爲什麼？

老胖子神祕兮兮地說：這是自然鐵律，按照男女生理結構形成的。

若是遇見男屍體臉朝上或者女屍臉朝下，這種屍體不能撈，這不叫屍，這叫屍煞。

屍煞是因爲屍體中的怨氣還沒消散，若是不小心撈了這種屍體，就要替鬼伸冤，完不成就會被怨靈給纏上。

1976年渡船沉沒的時候，其中，有一位紅衣女子，是承德縣小有名氣的女詩人。她去報社送詩稿，需要坐擺渡，結果被灤河水淹死了，她死的時候，屍體就是臉朝下，村裏的老人不讓撈，就讓她自己沉進水裏了！

聽到老胖子說到紅衣女人，我忽然想起偏嶺大橋下面的那個紅衣女子，情不自禁回頭張望……

老胖子拍我一下繼續說：除了浮屍外，灤河裏還有一種豎屍。

屍體直立在水中，偶爾露個頭頂。這種屍體多半是有主之物，也就是說被水裏的河童或者水猴子給盯上了。

我們通常是不會去撈豎屍的，除非道行深能幹過它們……

老胖子喋喋不休地講述，再次讓我想起那個紅衣女子，頓覺後背心有點發涼，急忙制止老胖子說：你可別說了，讓我有點毛骨悚然……

老胖子嘿嘿一笑說：“阿偉，你也不用害怕，我幹這行四十多年，灤河裏的東西，除了河神娘娘，我幾乎都見過，水猴子都不知道宰了多少隻。”

老胖子見我聽得精神有點緊張，就趕緊拍着胸脯打包票，卻不知我一聽他提及河神娘娘立刻來了精神。

因爲，上中學的時候，有篇課文叫做西門豹，講的是河伯娶親，所謂的河神娘娘，就是河伯娶親的對象。

舊社會人們爲了祭拜河神大王，通常都會獻祭活羊活牛，其中最恐怖的是獻祭活人。

選未結婚的黃花姑娘，要相貌好、身段好，還要會唱小曲，用紅綢布裹了身子，刷上桐油沉入河底。

河神娘娘，雖然也是鬼，卻是罕見的豔鬼。

聽老胖子說到這裏，我又想起偏嶺大橋下面的紅衣女子，難道？她是灤河神的娘娘嗎？

“未婚而死，心有殘念，所以民間關於河神娘娘的故事，多半和男女之情有關。”

“老胖子，你說，咱們灤河裏現在還有河神娘娘麼？”我迫不及待打斷老胖子問道。

老胖子一聽哈哈大笑着說：“現代世道變了，灤河水變小了，灤河大王或許是也沒有了，但是這河神娘娘是活人被當做祭品，含冤而死天道不涉，應該還在。”

我有點驚慌失措了，趕緊問老胖子：“這河神娘娘有啥講究，要是遇上了咋整？”

老胖子非常自信地拍着我的肩膀說：“放心，咱們遇不上，我們家四代撈屍都沒見過河神娘娘。”

我急忙制止說：“凡事都有例外，要是萬一遇上了，該咋辦呢？”我不甘心繼續追問。

沒想到老胖子沉思一會說：“你要真能遇見，估計你就是文曲星下凡了。”

我不解地追問：“這話啥意思？”

老胖子嚴肅而認真地說：“因爲，河神娘娘是詩人！”

我頓時無語，再次情不自禁回頭望一眼偏嶺大橋下面，還有沒有那位紅衣女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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