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2022年，全球經濟復甦面臨多重挑戰，商品、外匯、股票及衍生品市場劇烈波動。2023年，超級投資人將如何面對不確定性風險？新興國家會是投資避風港嗎？在中國市場，已進場的聰明錢將流向何處？

近日，被譽爲“新興市場教父”的全球十大頂尖基金經理人馬克·墨比爾斯，做客澎湃新聞高端財經對話節目《超級投資人》。

“最大的風險是將錢放在銀行，因爲存款利率低於通貨膨脹率而蒙受損失。”馬克·墨比爾斯認爲，通貨膨脹背景下，投資者在選擇標的時最好的選擇這樣的三類公司，第一是有定價權的公司，第二是現金流充裕、低負債的公司，第三是營收大規模增長的公司。

“中國仍然是未來十年，我們不可忽視的超大規模經濟體。”馬克·墨比爾斯（Mark Mobius）在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還表示，中國正在實現的科技創新，將成中國新經濟的新增長點。

馬克·墨比爾斯從1987年加入富蘭克林·鄧普頓（Franklin Templeton），成爲鄧普頓新興市場基金公司的主席開始，馬克·墨比爾斯前後40餘年，一直專注於新興市場投資。

馬克·墨比爾斯

美國大選之後，通脹水平或再攀升

按照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估算，2022年世界平均消費物價指數增長8.8%，與2021年4.7%的增長率相比，2022年的全球通脹率有了大幅度提升，達到21世紀以來的最高全球通脹水平。烏克蘭危機、新冠疫情和大國博弈，推高了全球通脹水平。

2022年，美聯儲爲應對通脹連續暴力加息7次，加息幅度高達425個基點。馬克·墨比爾斯認爲，美國未來通貨膨脹率不會持續下降，特別是在總統大選之後，通貨膨脹率再次上升。“美國通貨膨脹的主要決定因素之一是汽油價格。美國拜登政府釋放了戰略石油儲備，這推動了價格下降。當然，你知道，這可能是出於選舉目的，選舉結束之後，美國或再現高油價。此外，戰略石油儲備用完，同樣會引起價格再次上漲。”

美聯儲加息進程對新興市場國家的影響非常大。它們不得不面臨經濟復甦乏力，以及利率成本被動攀升的多重夾擊。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祕書長格林斯潘（Rebeca Grynspan）就在第13屆貿發會議債務管理會議上警告稱，新興經濟體和低收入國家所承擔的債務有70%~85%以外幣計價。截至2022年，至少有88個國家和地區的貨幣對美元貶值，其中31個國家和地區的貨幣貶值幅度超過10%。

“本幣貶值之下，外債償還成本大幅提升。”馬克·墨比爾斯指出，除出口強國影響較小之外，債務危機將席捲新興市場國家。

澎湃新聞記者注意到，斯里拉卡因資不抵債成爲美聯儲加息背景下第一個宣佈破產的國家。“非洲之星”加納成爲第二個崩潰的國家，2022年12月19日，加納政府發佈聲明將暫停支付歐元債券、商業定期貸款和大部分的雙邊義務債務。

馬克·墨比爾斯強調，這並不意味着投資需要避險新興市場。他調侃道：“最大的風險是將錢放在銀行，因存款利率低於通貨膨脹率而蒙受損失。”他認爲，“通貨膨脹背景下，投資者在選擇標的時最好的選擇這樣的三類公司，第一是有定價權的公司，公司能夠將價格提高到高於通貨膨脹率。第二，現金流充裕、低負債的公司。 如果你在這種環境下有更高的債務，那是非常糟糕的，因爲利率會迅速上升。第三，營收大規模增長的公司，收入增長速度快於通脹率的公司，這三個特徵將決定哪些公司將在這種環境中生存。”

中國遍地都是掘金機會

而中國作爲新興市場的代表，還是一塊待琢璞玉之時，馬克·墨比爾斯就已關注到中國的投資機遇。其在1987年發行第一隻新興市場基金，中國香港就已成爲馬克·墨比爾斯“選項”，並在香港工作時，瞭望內地，對潛在巨量的投資機遇而感到興奮。

“中國仍然是未來十年，我們不可忽視的超大規模經濟體。”“而中國正在實現的科技創新，將成中國新經濟的新增長點。”馬克·墨比爾斯（Mark Mobius）在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給出了“中國遍地都是掘金機會，有着投資的必要性”的論斷。

而在具體板塊上，硬科技領域是馬克·墨比爾斯投資方向。雖然當前半導體板塊大跌，但馬克·墨比爾斯長期看好半導體軟硬件企業，是其當前的投資偏好之一。

過往十年中大熱的互聯網板塊，馬克·墨比爾斯直言，槓桿太高。“互聯網公司在一級市場估值太高，融資太多，基本上投資回報率太低，或者沒有回報。”他認爲，互聯網公司低迴報狀態短期內難以改善，應避免在這一領域的投資。

但是由於貿易摩擦持續升級，逆全球化浪潮衝擊着全球供應鏈體系。馬克·墨比爾斯對此進行了批評，他向澎湃新聞表示，貿易保護政策之下，沒有誰能獨善其身。“我們必須謹記，國際貿易以中間品貿易爲主，由全球製造業供應鏈一體化的情況下，諸多國家的原材料、零配件都依賴進口。”

“中美關係已經是無法切割，雙方不僅是貿易關係，還互爲重要的投資夥伴，”馬克·墨比爾斯認爲，“中國在美國經濟上進行大量的投資，美國對中國投資亦是如此。中美完全脫鉤是不現實的。我不認爲兩國的關係將持續地惡化下去，相信人們也不希望這樣做。”

以下是澎湃新聞記者對馬克·墨比爾斯的專訪實錄（略有編輯）：

澎湃新聞：2022的夏天與冬天，全球都在遭遇極端天氣的威脅，這帶來的一個直接後果，就是能源供應的緊張。你怎麼看極端氣候變化對於經濟的影響，全球碳達峯碳中和的目標將面臨哪些挑戰？

墨比爾斯：氣候變化本身是一個非常緩慢的現象。 我們談論的是每年溫度度數變化中的一小部分，所以解決的氣候變化並沒有那麼大的影響。但，氣候在不同的地區存在巨大差異。例如，迪拜夏季室外溫度爲40攝氏度，但當地的人們體感並不熱。

所以真正的問題是：第一，全世界對電力的需求日益增加，因爲人們越來越富裕，有錢買空調。第二，對能源的需求在增加的同時，石油與天然氣的價格一直在上漲。受燃料成本的持續通脹的影響，其他成本都相應增加。疊加新冠疫情的影響，世界各國政府都在加大貨幣供應，尤其是美國，供應量增加了40%，你可以預期貶值幅度和通貨膨脹程度。而且我認爲美國的CPI下降的百分比太低了，應該更高。

澎湃新聞：今年能源市場面臨的另一大變量，是俄烏衝突，以及因此延伸的一系列制裁和應對，您怎麼看這場衝突對於能源市場的長期影響？

墨比爾斯：這是黑天鵝事件，很多人認爲北溪管道是蓄意破壞。不過更重要的是，此次事件改變了俄羅斯燃料與能源的性質，歐洲許多國家正在切斷來自俄羅斯的能源供應，這讓很多人意識到，歐洲將面臨嚴重的電力短缺問題。我認爲，俄烏衝突還會繼續，在俄羅斯不會向歐洲出售天然氣與石油的情況下，油價將大幅承壓。

此外，歐洲拒絕俄羅斯的這部分石油與天然氣必然會流向其他地方，比如，印度、中國等等，這可能會緩和我們所看到的全球能源貿易價格變化。

澎湃新聞：能源供應緊張，以及新冠疫情的疊加影響，已經推高了全球的通脹水平。其中新興市場和發展中經濟體的通脹率更高，這種情況是如何發生的？全球市場押注通脹的投資能否持續獲得收益？

墨比爾斯：通貨膨脹是由貨幣超發引起的，過剩的貨幣流入市場，造成了一種後果，即公司爲了生存，不得不提高價格。這時候，投資者在選擇標的時，最好的選擇是這三類公司，第一是有定價權的公司，能夠將價格提升的幅度高於通貨膨脹率。第二，現金流充裕、低負債的公司。 如果你在這種環境下有更高的債務水平，將非常糟糕。第三，營收大規模增長的公司，就是說收入增長速度高於通脹率，這三個特徵將決定哪些公司將在這種環境中生存。

澎湃新聞：你知道有些人喜歡在持續上升的通貨膨脹中投資。

墨比爾斯：因爲最大的風險是那些把現金留在銀行裏的人，因爲他們會因爲存款利率低於通貨膨脹率而蒙受損失。

澎湃新聞：美聯儲爲控制通脹作出的努力之一，是持續加息。您怎麼看加息對於資本市場和經濟的影響？

墨比爾斯：聯儲加息幅度爲1994年以來最大，因爲中央銀行有着這樣的理論，如果你想阻止通貨膨脹，你必須將利率高於通貨膨脹率。例如，美國的通貨膨脹率爲8%，這意味着利率至少達到9%。更高的利率意味着，任何需要資本的公司都必須支付更多費用，而一些公司無法承受，它們將停止增長，如高負債公司將難以再融資走向破產。另一方面，現金流儲備大且低負債率的公司將蓬勃發展，並將增加市場份額。

澎湃新聞：利率必須高達9%？

墨比爾斯：在中央銀行的理論下，美國應該是10%。如果CPI通脹率保持在現在的水平，那麼現在的通脹率可能會下降。但我認爲未來通貨膨脹率不會持續下降，特別是在美國大選之後，你會看到通貨膨脹率再次上升。

原因是，美國通貨膨脹的主要決定因素之一是汽油價格。美國拜登政府釋放了戰略石油儲備，這推動了價格下降。當然，你知道，這可能是出於選舉目的，選舉結束之後，美國或再現高油價。此外，戰略石油儲備用完，同樣會引起價格再次上漲。

澎湃新聞：美聯儲加息進程對新興市場國家的影響非常大。

墨比爾斯：許多這些新興國家都有大量的外債，美元債務，人民幣債務以及歐元債務。這些國家將遭遇債務困境，因爲利率上升，本國貨幣對美元和其他貨幣貶值，這些國家將難以償還外債。出口強國的境遇要好一些，因爲它們的產品對美國買家更具吸引力，可以賺取“強勢美元”。

澎湃新聞：在這波加息進程中，中國不但沒有跟隨，甚至還在持續進行降息，以刺激經濟增長。您怎麼看待中國決策部門這樣的“逆勢”操作？

墨比爾斯：在我看來，提高利率，會抑制企業經濟活動，加劇通脹，而不是下降。所以很難以抉擇。而且我認爲中國降低利率的決定或許更加明智，這將會刺激經濟，不過前提是中國要保持穩健的貨幣政策。我想說通貨緊縮政策更好。很多人都害怕通貨緊縮，但這對公衆和消費者而言都是一件好事，因爲物價更便宜了。

不過，中國將走自己的路，不會受到其他國家政策的干擾。

但中國在某些方面正面臨着更嚴重的通貨緊縮，因爲中國的房地產已經在擠泡沫，房價在下降，這將是壓低通脹的重要因素。

此外，由於貿易管制，進出口貿易都會受到影響。但我們必須謹記，國際貿易以中間品貿易爲主，在全球製造業供應鏈一體化的情況下，諸多國家的原材料、零配件都依賴進口。因此，貿易管制政策之下，沒有誰會成爲倖存者。

澎湃新聞：在當前的局勢下，新興市場可以說面臨着非常大的持續增長考驗，包括地緣政治、全球通脹、能源危機，以及需求疲軟等等。新興市場國家能否贏得這些挑戰？

墨比爾斯：有些國家面臨巨大的挑戰，但也有一些新興市場國家能夠應對。成功與否的關鍵取決於幾個先決條件，第一，確保與其他國家的良好貿易關係，他們能夠出口。第二，他們能夠以合理的價格進口能源或生產性能源，因爲電力對經濟發展至關重要。第三，具備良好定價能力的行業。定價能力，也指一個國家在定價方面具有競爭力的能力。

澎湃新聞：您怎麼看待新興市場短期和中長期的增長前景？新興市場還是一片值得投資的熱土嗎？

墨比爾斯：如果僅看GDP增長率，新興市場仍然是發達國家的兩倍。自1987年我們開始涉足以來，新興市場的增長率一直非常好，我相信這是長期的增長前景。像比中國小得多的經濟體印度，平均年齡約爲27歲，人口基數很低，具有非常好的增長潛力。此外像印度尼西亞、越南，都值得看好。

澎湃新聞：您怎麼看待中國經濟過去十年的變化，以及對全球經濟影響的變化？

墨比爾斯：中國在過去十年取得了巨大的增長。10年前，中國以10%的速度增長之後，由於中國經濟規模已經如此之大，要達到兩位數的增長率更加困難。不過，中國正在實現的科技創新，將成爲新經濟的新增長點。此外，中國與新興國家緊密的貿易往來，將成爲中國經濟發展的另一大推動力。

澎湃新聞：中國經濟在轉型過程中面臨的諸多考驗，既有中國經濟內部的轉型動能問題，也有外部的地緣政治問題。這些問題，將如何影響中國經濟乃至全球的發展前景？

墨比爾斯：由於中國的出口，通貨膨脹率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緩和。由於製造成本低，中國能夠壓低世界各地的商品價格。現在中國的製造成本在上升。但其他國家，如越南和泰國、印度尼西亞，開始在這種高勞動力含量的製造業中佔據一席之地，而中國正在轉向更多高科技製造業。所以我相信中國正在經歷某種轉型，這對經濟非常有利，因爲高科技製造業往往更有效率和生產力。所以中國的生產力會提高。

澎湃新聞：您怎麼看未來中美經貿關係的前景？

墨比爾斯：中美貿易關係已經難以切割。不僅是商品貿易、產品貿易的貿易關係，還有相互經濟中交錯着大量投資的關係，因此，中美完全脫鉤是不現實的，而且兩國在很多方面都非常需要對方，因此我不認爲兩國的關係將持續地惡化下去，當然，臺灣問題會是一道坎，但還不足以破壞兩國關係。

澎湃新聞：下一個十年，中國是否還是您眼中的不容錯過的市場？

墨比爾斯：當然，中國仍然是未來十年我們不可忽視的超大規模經濟體。

澎湃新聞：短期看，您怎麼看中國股市的投資機會？

墨比爾斯：中國是一個巨量經濟體，選擇性非常廣泛。出於這個原因，我不否認在中國投資的必要性。

一般來說，高科技公司，無論他們在哪個行業，都會表現得更好，其中半導體是我們感興趣的一個領域，不過軟件公司也很重要。

澎湃新聞：遭遇大幅調整的互聯網板塊，未來是否有反彈的機會？

墨比爾斯：你必須小心，因爲很多互聯網科技公司都沒有賺到錢。一些虧損的公司上市是抱着增長的目標，應該避免，因爲這些公司融資規模很大，槓桿太高，基本上沒有回報率或非常低，而且他們未來會遇到很多問題，我不看好他們會產生高回報。

澎湃新聞：您知道您被稱爲發展中國家永遠樂觀的投資者嗎？這種樂觀主義，在您過往30多年的投資生涯中，帶來的最大的價值是什麼？

墨比爾斯：最重要的事情，是我們能夠通過投資這些國家爲投資者賺到很多錢。過去四年我們每年回報10%，高增長，意味着高回報。尤其是當一個國家的增長速度是另一個國家的兩倍，那麼高增長的國家將擁有成色更好的公司，比如具有創新和變革的能力以及通過技術提高生產力的關鍵性企業。

澎湃新聞：您是如何在保持樂觀和警惕風險方面尋找到平衡的？

墨比爾斯：這真的是結果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