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器官捐贈,就是傳遞生命的禮物!

每年的6月11日是“中國器官捐獻日”,在我們身邊,越來越多的人用這種特殊的方式傳遞着愛,把絕望變成希望,用生命延續生命。

“死亡”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沉重的話題,一個不願意提及的話題,一個令人壓抑發憷的話題……但當我們不得不離開這個塵世時,你會選擇讓自己的形體以另一種方式繼續“生存”下去嗎?

今日,我們特編髮這篇原創短篇小說,用文學向所有延續生命希望的人致敬!

天使塵緣(短篇小說)

宋燕/文

我生了一場大病。醫生說:“等等吧,這病只能移植......”我有家族遺傳的肝病,一發病便是重症。想着自己在這光影人間兜兜轉轉不過三十年,即便能無數次說服自己生死有命,但到底是意難平。

正在唸大學的侄女兒擔心我一個人在病房寂寞煩悶,便常常來陪我聊天。侄女兒說:“你就別擔心了,天無絕人之路。”我說:“沒啥,大不了,十八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然後我就故意哈哈大笑……唉!世間生老病死,沒有哪一樣可以有人代替。生時爲歡,那死又何懼,我常常這樣安慰自己。

去年中秋節,我一個人簡單地喫過晚飯,便坐在病房陽臺上等着夜幕降臨、明月東昇。月有陰晴圓缺,而人間,到底又有多少的悲歡離合?那天,侄女兒拿了一束白色的菊花過來。我自幼愛菊,覺得那些開在秋天裏的花比春花更爲恬淡、從容。而白色,簡單又純粹,像是人的靈魂。侄女兒說:“這花,多是用來祭奠死人的,你不害怕?”我說:“人固有一死,或許死亡也如這秋花,是生命的另一種更爲高級的形式呢?”侄女兒無言。突然,侄女兒好似想起了什麼:“哎喲,姑,我差點忘了。咱班有個同學,說是很喜歡你的笛聲。”“我的笛聲?”我詫異地問。“是啊,她說某次市裏比賽,看見你在吹笛。”我想起來了,那是兩年前,我還沒有生病的時候,曾經參加了市裏的一個才藝大賽,那一次我不僅表演了宋詞朗誦,還現場吹了一段笛。只是,當年誰家玉笛暗飛聲,而今卻是……想着我掛在書房粉牆上的竹笛,彷彿一段青春美好的年華,早已蒙塵生灰,垂垂老去。

侄女兒說:“那個同學陽光美麗,她很想成爲你的朋友。”我說:“可是我很不陽光美麗啊!”侄女兒說:“姑,你這又何必呢,我把你微信推給她?”就這樣,怡成了我的微信小友。

怡果然是一個陽光美麗的女孩兒。她常常會問我:“姑,你今天好些了嗎?”或是:“姑,我今天在江邊跑步了!”怡是侄女兒的同學,也因此和侄女兒一樣叫我姑。有時候怡也會靜靜地和我聊會兒天。她說:“姑,你的笛聲真好聽。”我回:“那是很多年前的我了,現在,別說吹,我連拿都拿不動了。”然後發了個苦澀的表情給她。因爲歷經無數次的放化療,我的手臂蒼老瘦削,擱在椅子的扶手上,那皺巴巴的皮肉便耷拉下來,像是枯木朽枝。怡說:“姑,別放棄,不是還可以移植嗎?”我回:“那得天時地利人和了。”其實,對於移植,我從來不抱希望。有時候覺得如果沒有病痛,或是病痛並不太折磨我,即便是大去,走得體體面面也還好。可而今的我……

我常常回憶起自己的過往與青春。我愛運動,愛音樂,我曾參加過市裏馬拉松還獲過獎。怡說:“姑,別急,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跑步。”怡邊說邊發了張自拍給我。她穿着簡潔的運動服,戴着遮陽帽,一雙眼睛清澈明亮,像是夜空裏璀璨的明星,彷彿瞬間點亮了我心底的火焰。

那段時間,怡和我的交流越來越多,漸漸地,我也變得開朗起來。在病房樓下見到一朵初放的菊,或是找到一段曾經的吹笛的視頻,我都會第一時間發給怡。怡說:“姑,你怎麼知道我喜歡菊?”我哈哈一笑:“我纔不知道呢,只是因爲我喜歡。”怡說:“姑,今天我去喫了洪記的四喜丸子,給你帶一份回來?”我說:“哎呀,我也好喜歡洪記的丸子,可是……”醫生說我患的是肝病,丸子肉多油重,肯定不能喫了。怡說:“那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喫。”

漸漸地,我發現怡和我有好多相似的地方,我們一起熱愛辛棄疾的詞,一起愛喫蘇式的糕點,甚至日式的料理。怡說,她也最愛白菊,白而清幽,像是最爲純粹的生命。

端午節的時候,怡寄給我一盒糉子,說:“姑,這是我自己包的糉子,糉葉幽香如生命長青,送給你。而糉子寓意‘高中’如我的考研,我們一起加油!”侄女兒說怡的成績一直很好,這次她們約好了一起考研。怡說:“姑,還沒見過你呢,等我考完研,就來看你。”

網絡真是奇妙,如同怡和我,雖從未見面卻早已傾心。我說:“我現在病得不成人形了,等我康復了再相見吧。”然後發給她一個壞笑的表情。怡回覆一個大白眼說:“無論你是什麼樣子,在我心裏,你都是最美的姑。”

怡曾經問我:“姑,你說人死了以後會怎樣?”我就故作輕鬆地說:“醉生夢死,想必和醉了差不多吧!”怡問:“那你醉過沒?”我回:“當然,醉得死豬一樣。”怡在手機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鄭重地發來了一句話:“姑,生命都不過是一場匆匆而過的行程,我只希望這一生到死的那天,不後悔,不遺憾。”我回:“嗯,所以努力加油,好好考研!”

侄女兒說,現在考研太難了,自己和怡每天晚上都會複習到深夜。我說那你告訴怡:“這段時間我就不和她聯繫了,祝你們金榜題名!”

沒有怡的日子,我開始覺得冷清,無聊。但侄女兒和怡的考研,卻讓我開始和她們同頻共振。青春少年,一切尚未開始,一切都還來得及,多麼希望她倆能得償所願。有時候我想,既然病入膏肓,又何必在意自己的外表呢?更何況,和怡這麼久的相知相惜,我們看似簡單的網上交流,其實何嘗不是肝膽相照?我開始在網店裏閒逛了,我想,怡若考研成功,我該送件什麼禮物給她呢?

某天,我正在網上逛得歡,突然一羣醫生護士疾步走進病房說:“快點,準備上藥配型。”我不明就裏。醫生說:“剛剛有危重病人願意捐贈肝臟,如果配型成功,我們馬上手術。”我當時,幾乎有一種絕處逢生的欣喜。我想:“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啊,我一定要當面向怡道一聲祝賀。”那天我被一大羣醫生推進了手術室。

當我醒來的時候,只見冬日的暖陽透過綠色的窗欞,照進白色的病房裏,彷彿爲病房鍍了一層淡淡的金色,穿着白大褂的醫生站在病牀邊微笑着看着我,那飄飄的白衣,宛如天使的翅膀。醫生說:“恭喜你。”而另一邊,是侄女兒。侄女兒說:“姑,太好了。”我默默地點了點頭,我說,這下我會永遠和你還有怡在一起了。侄女兒的眼睛一亮,又瞬間黯淡下去。

以後便是靜養、康復。聽着窗外蟬鳴聲聲,我想起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怡聯繫了,於是打開手機,發了條微信過去,卻如石沉大海。一連幾天,我發了好多條消息,怡都沒回復。難道是考研考得不好?我默默地揣測,既迫切地想知道她的消息,又害怕打擾。

那天,侄女兒來探望我,一見面我便迫不及待地問:“你們考研的事,怎麼樣的啊?怡是不是考得不好?”侄女兒先是一驚,然後笑着說:“不,怡和我都考上了,怡還是考的本校呢。”“可是,爲什麼她一直不回覆我的消息?”我急切地問。侄女兒頓時變得凝重起來,然後下定了決心似地,坐到我的牀邊。

“姑,怡家族遺傳的高血壓,她自己一直不知道。”侄女兒停頓了片刻,我急切地問,高血壓又怎麼了?侄女兒說,她又喜歡運動,然後有一天,運動過後……侄女兒黯然地低下頭,我心急如焚,再三追問。終於,侄女兒抬頭對我說:“她……但是,她把肝留給了你。”“肝給了我?”我驚問。侄女兒想了想,然後堅定地點了點頭。

侄女說:“怡住的就是這家醫院,而且你手術的時間也與怡生病的時間很吻合,我完全相信怡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將生的希望留給了你。”瞬間,那些關於怡的過往在我心裏如驚濤駭浪翻卷而至。不知道過了多久,侄女兒拍了拍我的肩說:“姑,怡永遠和你在一起,以後你愛護自己的身體就是在愛護她!”

一個秋日的黃昏,侄女兒和我去城郊的墓地探望怡。金色的陽光落在怡的照片上,我突然覺得心裏一陣悸動,彷彿與一個老朋友在相互問候。我躬身將手中的那束白菊放在怡的墳前。白菊馨香,淨潔如初,我低聲說:“怡,以後我們就血脈相連,生死相隨了!”抬頭,只見一片潔白的菊花瓣正隨風飄飛,如同一隻天使的翅膀剛剛拂過我的心間,那般聖潔、高貴,又溫暖如常……

作者簡介:宋燕,供職於重慶市電力行業協會。

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馮飛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