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劉曉潔

在和不少動畫行業人士聊起時，大家都會提及國產動畫的那個黃金時代，當時《大鬧天宮》這樣的經典之作一度在倫敦電影節獲金獎，背後的製作方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是業內公認的國產動畫巔峯，受到過日本動畫大師手冢治虫的肯定。

但自1980年代起，進口動畫作品大量湧入國內市場，在美、日動畫的競爭下，國產動畫出現一個真空地帶，此後歷經了三十年的自救和轉型，有人將這個時期稱爲國漫“失落的30年”。

2015年後，電影《大聖歸來》《哪吒之魔童降世》相繼創下國產動畫票房紀錄，更近的事情是短劇《中國奇譚》火遍全網，年番劇《斗羅大陸》累計播放超過500億，這些作品的井噴意味着國產動畫近十年迎來了一個快速增長的時期。

隨着破圈作品不斷出現，動漫的工業化流程逐步完善，在這個時間點，值得討論的是，國產動畫可以談崛起了嗎？第一財經訪談的多位行業人士都認爲，崛起或許爲時尚早，嚴格來說國漫還在初級階段，但隨着動畫行業的繁榮和復興，離下一階段已經不遠。

“菜不好喫，就去學廚子”

如果要選一位適合談國漫崛起的從業者，好傳動畫創始人尚遊是其中一個。尚遊最初是從房地產行業轉投動畫的，他表示自己做動畫的動機很簡單，因爲喜歡動畫，但發現市面上好看的動畫無一例外都是日本或西方的舶來品，國內只有曾經上美影廠的寶貴遺產。

“國產沒有過得去的，也沒有外來的好看，想看更好的就得自己做。”尚遊2012年在天津成立好傳動畫，他對第一財經形容自己最原始的初衷就是，“這個菜不好喫，那我就去學廚子，自己炒。”

最近幾年好傳動畫陸續發佈《大護法》《大理寺日誌》等代表作，其中《大理寺日誌》兩季在騰訊視頻、B站、抖音等平臺的全網播放量超過35億，在豆瓣有近十萬人評價，評分超過8分，有豆瓣網友評論其爲“國漫目前的頂尖作品之一”。

但尚遊也曾經歷過拿着團隊心血之作找平臺卻沒人買的窘境，甚至“連主管人都見不到、門口的自動閘機都進不去”。

2017年好傳動畫和光線聯合出品了院線電影《大護法》，實際上這部作品在2014年開始做，到2015~2016年已經差不多完成，尚遊帶着這部作品開始找發佈方。在他們看來，這個作品代表了好傳動畫當時對於動畫的一些理解和突破，團隊很有信心，但在第一次正式接觸市場端的時候碰壁了，沒有平臺接受這個沒有IP、沒有網文或者漫畫基礎的純原創作品。

“就像自己在家做了一道創新菜大腸刺身，覺得融合我多年對於烹飪的理解，然後拿出去別人說，大腸怎麼能做刺身，所有人都告訴你這個不行，其實你用了很多方法把大腸處理得已經非常乾淨了，喫起來口感也很清爽，但是沒有人認可你。”尚遊當時深受打擊。

在當時，團隊還沉浸在“終於做出一個有中國特色又好看的作品”的興奮中，尚游回去和主創團隊說的是“好幾個人追着我們要”，但在外面他面對的是，去一些平臺可能連主管的人都見不到。

後來《大護法》被光線旗下的彩條屋看中迎來轉機，目前在豆瓣有近36萬人評分，評分爲7.8分。但尚遊中間一度覺得做動畫的價值感缺失了，後來他想明白的是，“現實世界之外觀衆需要有一個精神家園，至少觀衆看完我們的動畫以後，能夠有更多勇氣去面對這個世界，那這就是我們的價值”。

在2012年國產動畫普遍比較低迷之時，出現了《十萬個冷笑話》這樣的作品，有人認爲，這是國漫的先鋒之作，標誌着國漫這一輪的崛起，此後隨着騰訊視頻、B站這些平臺的崛起，很多優秀作品湧現。

對於動漫行業這些年的繁榮，尚遊認爲，本質是中國經濟發展，觀衆物質生活得到滿足後轉向精神世界，其審美、消費能力也在提升。但在這個大的背景下，傳統的電視平臺轉向了互聯網平臺，是動畫市場迎來的最大轉機。在電視動畫時代，電視臺有一系列的採購標準，且廣告主對於動漫這個行業並沒有感知，想要用動畫掙到錢很難。近些年騰訊視頻、B站這樣的互聯網平臺的出現，給了動畫更多的生存空間。

在8年前，騰訊視頻開始對國漫進行戰略性佈局，騰訊在線視頻平臺運營部副總經理崔超對第一財經表示，2015年時選擇做這件事是看到當時國內市場的機遇，團隊認爲，動漫對於尤其青少年這樣的用戶來說是剛需。

“核心是需求端，我們當時看到年輕人對於本國文化內容的接受度越來越高，從運營角度看用戶還有大量的時長沒有被佔滿，如果有更多內容供給，這些用戶還會在平臺上消耗更長的時間。”崔超表示，在這個基礎上，國內有好的故事，如閱文平臺的IP是騰訊視頻做動畫的基礎。

但動漫最初並不是一個好生意，騰訊視頻“冷啓動”的關鍵在於平臺To C的會員付費模式，崔超認爲，這代表動畫不需要依賴廣告，因爲動漫是一個相對偏垂類的內容，受衆未必是廣告最適合的那些人羣，靠付費變現模式才能走通。而基於傳統的電視宣發渠道，很難讓用戶來做To C的付費。

星動鍾尺工作室羣負責人佘媛媛16年一直在動漫行業。在她看來，國產動漫經歷了從邊緣的小品類到一個增長性行業的變化，她的團隊從最初的三個人到現在擴充到幾十人。從用戶量來說，國漫在騰訊視頻上成爲僅次於電視劇的第二大品類。早年騰訊視頻動漫的月活大概在千萬級，現在高峯的時候已經到2億。

騰訊副總裁、騰訊在線視頻CEO孫忠懷在8月的動漫大賞上表示，在剛開始佈局動漫時平臺面對的是一片空白，但是現在，國漫在騰訊視頻的內容版圖中已經是非常重要的一塊。

他說，過去幾年，國漫發展的道路從全面崛起到百花齊放，作爲業內人感受到了整個行業的激情和活力，單獨看板塊，動漫頻道是過去幾年一直保持盈利的一個板塊。騰訊視頻公佈的數據顯示，動漫用戶月均消費時長達到數億分鐘。

動漫崛起了嗎

艾瑞諮詢此前發佈的《2021年中國二次元產業研究報告》顯示，2020年我國動漫產業總產值達2212億元，其中中國動畫播映市場規模達205億元，預計2023年爲323億元，而在2016年這個數字是54億元。

7年以來中國動畫播映市場規模增長近六倍，但在這個階段，行業認爲，談國產動漫“崛起”似乎還有點誇張，他們謹慎的判斷是，動漫應該在一個欣欣向榮的初級階段。

騰訊視頻燃動宇宙工作室羣負責人周望認爲，中國此前是動畫領域比較領先的大國，有上美影廠、萬氏兄弟這樣的巔峯，到80、90年代人才斷層，商業模式並不健全，導致一部分動畫人才流失，現在是重新走到原來的路上，逐漸回暖的一個過程，這個過程或許稱爲“動漫復興”更合適。

從2015年每年只有幾部動畫發佈，到今年可以發佈100部動畫，從數量和質量上看都有一定的增幅。崔超認爲，國產動漫現在處於一個相對快速的增長期，如果一定要有一個確定的階段，那可能還是在初級階段。

尚遊認同這一觀點，他對第一財經表示，在當下的初級階段，大家仍然在解決生存問題，動畫的商業模式還需要探索，在老美影廠那一批優秀的創作者老去以後，動畫行業人才也是斷代的。

當下的動畫行業，造血能力仍然是一個問題，行業要創新和發展，但目前內容供給不夠多元化。有從業者認爲，大家還沒有勇氣去做很難的事情。在這背後，動畫產業的產能也跟不上，人才面臨被遊戲行業挖走的風險，“身邊會有進動畫行業，再轉去遊戲的，歸根到底，相對遊戲來說這個行業現在確實賺不到太多錢。”

尚遊認爲動畫的人才缺口一直存在，與此同時，在一個朝氣蓬勃的時代，新的這些年輕人也總會帶來驚喜，“有一些人受生活所迫離開這個行業了，在現實面前做了自己的選擇，但也看到了更多帶着理想信念的年輕人進來了。”他認爲，行業不怕缺人，怕的是沒有新鮮血液。

相對以前溫飽都難解決的狀態，現在動畫行業已經能給出比較體面的收入。尚遊表示，尤其在《大聖歸來》創下票房紀錄後，大量資本看到了動畫的價值開始湧入，動畫人才的價格水漲船高，“以前月薪只有兩三千，但現在一些技術人員收入年薪能達到30萬甚至更高，也有導演能拿到百萬年薪。”整體來看，做動畫的人才現在至少能夠體面地生活。

尚遊認爲，對於動畫行業來說，這10年的時間還不夠長，但基本上初級階段已經快完成了，因爲慢慢能很直觀地看到，一些人通過長時間的摸索、實踐、沉澱，結出一些果實了。

“當你看到優秀的作品越來越多的時候，那背後好的團隊就會越來越多。”尚遊認爲，行業現在每隔幾年會出現如《大聖歸來》《哪吒之魔童降世》這樣的現象級作品，“當每年都有一部甚至幾部現象級作品的時候，這個初級階段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