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 牛 棟  活 頁

壹捌 年 第8期(總第233期)20180921

 HAN NIU DONG HUO YE 編寫

本期主題:

讓寫作來找我(讀書筆記)

  編者按 年輕時聽老師說:到你非要把自己的文章寫出來纔好愛這個程度時,到不寫作就無法生活時,你寫出的東西自然會是有質量的。這句話一直在我的耳邊縈繞,也真有這麼回事,就像平常我們說的“不吐不快”。近讀作家閻綱《我寫散文是因爲散文找我》,頗有共鳴。他會說些什麼呢?我們一起來看看。

 

  我寫散文是因爲散文找我 閻綱

選自《圖書館報》20180810日  □本報記者 江水 特約記者 微風

  86歲高齡的中國著名作家閻綱,是一位熱情似火的散文家,一唱三嘆,催人淚下。只要用心品讀閻綱的散文佳作,你會感受到其精神與人格的正直以及對於散文創作獨特的見解。不久前,閻綱的散文集《散文是同親人談心》出版,記者特意就散文寫作和欣賞問題採訪了閻綱。

  想看看這本書,從題目看就有同感。這“親人”可以是實指的,也可以是廣義的,指朋友,志趣相投的人。“談心”表明寫的一定是真話,一定是親切的語氣,一定是易懂的語言。

 

  記者:您所理解的散文是什麼呢?

  閻綱:什麼是散文,說法很多,魯迅時代諸大家都有高見,當代諸公也有高見。張守仁說散文就是“要有我,寫特殊,特殊寫”,有意思。牛漢說散文是“詩的散步”,更有意思。其實,文學都是“寫特殊、特殊寫”。也就是說,有獨特的發現,獨特的感悟,方可以提筆爲文。

  有史以來,文學分爲兩大類:韻文和散文,韻文之外都是散文。文、史不分家,散文與說史水乳交融。隨着傳奇和話本的出現,散文分成虛構與非虛構兩類文字,虛構的散文稱作小說等,非虛構的散文稱作紀實文學等,包括自傳體文學與報告文學等。今天所謂的這種散文,其實是非虛構的散文中紀實文學的一部分,或稱狹義的散文。我以爲構成散文最寶貴的兩個因素是:獨特的感悟,自由的抒發。可貴在“獨特”,尤其在“自由”。

  我們當前散文所欠缺的,恰恰是散文作家的主體精神,前怕狼、後怕虎,辭藻華麗而思想貧乏,不無感動卻少有震憾。

  

  非虛構即要求真。“前怕狼、後怕虎”即沒有求真。不敢表現真,寫文章目的何在?用華麗來裝潢,離真越來越遠。解釋一下,小說是虛構的,但其思維方式還是求真的,也是要說自己真心想說的話。虛構的情節是以現實生活的模型爲基礎的,比如《西遊記》中的人際結構就是我們生活中的人際模式。如果把寫作分爲公文寫作與私人寫作,可以說,除了公文寫作,應用文寫作外,所有的寫作都是私人化的,表達作者獨到的生活體驗的。

 

  記者:您說“散文是老年,小說是中年,詩歌是少年”。86歲高齡的您,怎麼寫起散文來了?

  閻綱:我寫散文是因爲散文找我。我喜歡小品雜感,沒有正經寫過散文。母親在悲苦的深淵裏離世,我陷入巨大的悲痛和刻骨的反省之中,散文來叩門,我寫了《不,我只有一個娘》。女兒與死神坦然周旋,生離死別,那痛苦而鎮定的神態令人靈魂戰慄,我想她,散文又來叩門,我寫了《我吻女兒的前額》。爲了忘卻心儀的英魂,歷時三年,我寫出《文網·世情·人心》,掉了幾斤肉。爲了惦念,也爲了忘卻,更爲了報恩,時斷時續,撰寫《美麗的夭亡》,歷時七八個年頭,又掉肉,已經瘦成皮包骨頭了。

  女兒墓前,我默默起誓:生命倒計時,我要學父親和女兒那樣對待死亡。當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要像父親一樣,不與人間爭地,不給後代添麻煩;要像女兒那樣,坦然面對死亡,該哭不哭,該笑時笑,給人留下內心的禪。至於作品爲什麼感動父女母女、男男女女,因爲我筆下回響着女兒“珍惜生命”的遺言,念念不忘親情、愛情和感恩。

  

  這種狀況下,作家不寫作真是無法生活下去了。這種寫作是自我拯救。我們熟悉的《妞妞》是周國平揪心的世界。有時候,苦難是財富,而這財富,誰都不想要。不得不給你這筆“財富”時,我們該用什麼支撐精神?周國平更在思考,我們整個人類面對苦難,要怎樣支撐精神?黑格爾將藝術、宗教、哲學視爲精神現象的三個層次,我們認爲,藝術更美好,文學藝術用文字來支撐。奉獻給世界一件藝術品,比如一篇文章,權當自我救贖。

 

  記者:您寫散文,還有什麼特別的體驗?

  閻綱:載不動,許多愁,這也是我的散文夢。以樂寫悲而倍增悲愴,以悲寫樂而倍增樂感,以樂寫悲,以悲寫樂,人間至情,自然出之,連帶些痛切而溫馨的暗示,這種獨特的反襯手法,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

  散文自由通脫,儘可以敞開心扉,愛怎麼寫就怎麼寫,怎麼寫讀者咀嚼有味而不致硬着頭皮受罪就怎麼寫。

  我也說過:“散文是老年”,因爲散文追憶、緬懷、戀土、傷逝。按鐵凝的說法,人類尚存惦念,所以人類有散文。惦念別人和被人惦念,都是美好的情愫。

  我常說:“古今至文多血淚,散文尤甚。”寫散文很苦,但散文既真、且善、又美,飽含藝術自覺的韻味。我是見賢思齊,晚年直追前輩先賢。李大釗,三十八;瞿秋白,三十六;德劭如魯迅,五十五。我還活着。只要天假以年,我要用散文敬畏天地,用血淚澆灌苦蔘,一瓣心香,爲先驅們敬燃。

 

  “散文是老年”,但寫散文的能力卻來自於青年,來自於自小養成的“敬畏天地”的境界,這是一定的。趁年輕多學一門技藝,這技藝不一定是賺錢的機器,而是將來更多地認識自我認識世界用的,是我們心靈的“避難所”。我們經常說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因而拼命地讓孩子爭分數,結果是所謂的智商高了,情商卻低了。高中畢業考入了名牌大學,卻沒在中學讓精神發育成長,結果是到大學到成年後心態無法平衡而失敗。一生的事業成功與否,更多在於成年階段有沒有浪費時光。這個角度上講,中學生需要掌握“精神平衡能力”,心靈的自我調節能力,這纔是人生起跑線上的最重要內容。

  現在有一種貌似“少年老成”的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好像他們出社會後適應性更強,更能調節人際關係。其實相反,出問題的往往是這樣一些人,處處精明,“成熟的假話”充滿自己的生活,精神負擔特別重,嚴重阻礙了自己的發展。真正的成功者,其少年時要有少年的“傻氣”。

  還是一個“真”。一心說真話的人,不吐不快,寫作就會來叩門的。

 

  記者:您經常引用牛漢“散文是詩的散步”這句經典,讓散文向詩靠攏,提升散文的審美層次,這該怎麼理解?

  閻綱:既然是“詩的散步”,文字必須精練,有韻味,以我少少許勝人多多許,不能像出遠門似的把什麼都往包袱裏塞。出遠門不能漫無邊際,行程再遠最後還得回到家裏。文學多情,語言要清通傳神,千萬別“轉”,假模假式、堆垛詞藻,辭費白開水。

  作者切不可當把自己當成讀者的教師爺,你民我主,教你怎麼做人、怎麼革命。人之患在好爲人師,不少優秀的作家在這方面喫過大虧。

  散文就是同親人談心拉家常、同朋友交心說知己話,恂恂如也,謙卑遜順,不擺架子不訓人。只要明白這一點,手則握筆,口卻登場,管他街談巷議,我自馳騁筆墨。

 

  在這方面我有個體會,我們喜歡用自己的觀點影響、改變對方,但不要着急。動不動把道理擺得高高的,往往有重壓感。當然,論文應當這麼寫。而我們的寫作主要是散文類的,那怕是論述文,也要貼近生活,有論有述。我告訴你一件事,一段心理過程,我的一個發現。我告訴你隔壁老王那天撿到了什麼,告訴你大街上有多少人不按規矩扔垃圾等等。我只負責把我的思想觀點講清楚,試圖讓讀者接受而不是讀者必須接受,這樣的人際關係和諧,人們就容易相處。公文就不一樣,這是代表集體向公衆個人表達的,是必須接受的。

  至於行程,在我們800字的要求裏,一般地說,兩百來字可以清楚敘述一件事,表達一個明確的觀點。這點我們可能不是走得太遠,而是走不遠。

  至於節目主持人哪裏滿嘴跑火車,洋洋灑灑,那不一定是好作文,那些表達的是附和式的言論,可能不是真心實意的東西。網絡文章長長的,缺點就在於作者沒有耐心思考哪些是內心深處出發的,哪些是順着別人的意見博取眼球的。

 

  記者:您在寫散文的時候,有哪些具體的規則呢?

  閻綱:首先寫父親、母親、戀人和愛人,寫沒齒難忘的骨肉親情,寫死去活來的愛,“端起飯想起你,眼淚掉在飯碗裏。”孫犁的《亡人遺事》,快讀,三五分鐘,掩卷後能讓你心酸大半天。散文寫愛,要動真感情,作者掉淚,讀者纔可能含淚。我服膺雨果兩元心靈對立的藝術哲學,也喜歡他的這句話:“在主義之上我選擇良知,在冷暖面前我相信皮膚。”

  學習先賢,就得給自己立規矩:一、沒有獨特的發現,沒有觸動你的靈魂,不要動筆;二、沒有新的或更深的感受,不要動筆;三、情節是天使,細節是魔鬼!沒有一個類似阿Q畫圈圈、吳冠中磨毀印章那樣典型的藝術細節,不要動筆;四、力求精短、去辭費,不減肥、不出手。

  當下的很多散文越拉越長,含詩量稀薄,文采韻味不足,巧構乏術,抽象大於形象,筆無藏鋒,甚至於輕薄爲文,“謀財害命”,此風不可長。

 

  作者的觀點還是在“真”字上,真的極點是細節與簡潔、質樸。“在主義之上我選擇良知,在冷暖面前我相信皮膚。”因爲相信皮膚,纔有真正的人道光輝,纔不會被假大空淹沒。這樣纔會有動人的細節。在此,我們找到上文中磨印毀章的細節來看看:

  更令人喫驚的是吳老大清早買煎餅喫過後,同夫人坐在樓下草坪邊的洋灰臺上,打開包兒,取出精緻的印章,有好幾枚,磨呀磨,老兩口一起磨。賣煎餅的婦女走過去問他:“你這是做什麼?”他說:“把我的名字磨掉。”“這麼好的東西你磨它……”他說:“不畫了,用不着了,誰也別想拿去亂蓋。”

  多麼珍貴的文物啊,爲了防範贗品,吳冠中破釜沉舟。

  大畫家吳冠中老了,爲了不讓人造假而毀掉自己的印章。這印章是一件多麼珍貴的藝術品。看到這,我的第一反映是:這印章別毀掉,給我,或者給我們新河中學圖書館,我們不會造假的。像這種戮心的細節,纔是真的生命。

 

  有時在三元錢優惠老人的理髮店和他擦肩而過。我們古園一區,有個四人座的“福雲理髮店”,優惠老人,原來三元,現在五元,我去理髮時,老闆娘總會提到吳老,因爲他是那裏的常客。……鄰居們都知道這個很不起眼的小老頭是個大畫家,卻不知道他已經上拍作品達一千九百七十一件()。萬貫家產吧?卻“窮”得布衣素食。老頭倔,價值幾百、幾千萬的傳世名畫一捐就是百多幅,消費卻極端平民化。當理髮店的老闆娘得知這個老頭的畫賣到十多億人民幣的時候,他們驚呆了,知道老人來小店理髮絕非省錢圖便宜。我問過吳老,“有消息稱,你的一幅畫又拍了四千多萬元創下新的紀錄……”他不動聲色,然後說了句:“這都與我無關。”

   有人說這是習慣,這習慣的細節,恰恰表達了吳畫家追求生命之真,不在浮誇繁華中沒落。這種真,如開頭所說“你會感受到其精神與人格的正直”。從這個角度上講,畫如其人。

  求真者必然走向探索。讀寫一體,他們都是我們對世界好奇的產物,也是探索的工具。人是羣體生活的。一個探索者,總願意將自己的成果展示給他人,因此,寫作就會找上門來。如我的一位詩人朋友說:詩情向我砸來,避都避不開。    江富軍 先生 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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