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富軍

那天向同學們說,要有幾句自己最喜歡的詩,書於自己的案頭。這做法容易發現自我,也容易形成自己的閱讀個性。

現在,我來盤點自己年輕時喜歡的幾句古詩文。

一句是屈原《離騷》中的詩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當時曾託同學寫成條幅以自勉。另一句是高適《別董大》中的詩句:“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我將其書於同學畢業照片的兩邊,作爲老同學們在鼓勵我前行。再一句是王勃《藤王閣序》中的句子:“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感慨人生,越山趟水。意境豐富,一直吟誦於心。去年,託陳同學將這句詩書裱起來。

我把這三句詩一湊,發現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含有“路”字。而且三個“路”:“路漫漫”、“前路”、“失路”都有迷茫、尋找、探索的意思。那時剛剛十六七歲,處於青春初期,對世界充滿好奇與迷茫,接觸這些詩詞,對生命詩意地定位,讓我感受到求索人生路的意境,本來生活、工作這些很現實的東西就變得詩性起來。

記得當時常以“路”爲題作文。那時喜歡說說社會主義資本主義,說說改革道路。文革時把政治矛盾說成是路線鬥爭,喜歡激烈地表達,我記得那時的《語文教研》叫《語文戰線》,就是寫個人生活,也得說自己要走革命的路。文革後大家紛紛表示走科學的路,經常引用馬克思的那段話:在科學的道路上,是沒有平坦的大道可走的,只有沿着崎嶇的山路上攀登的人,才能到達光輝的頂點。也常引用魯迅的“這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以引導自己走革命道路。

這時來了一場電影《戴手銬的旅客》,裏面的主題歌《駝鈴》,有“路漫漫,霧濛濛”的深情表達。這首表達文革期間戰友情的流行歌曲,既有家國大愛又融合朋友情,那一種悲慼戚、意綿綿的情誼瀰漫於我們青年的心頭,至今還是我最喜愛的歌。

七九年自衛反擊戰,部隊出發上前線時播放那首《再見吧,媽媽》,引起不少爭議。有人議論:部隊出發前應當播放雄糾糾氣昂昂的樂曲,鼓舞鬥志,怎麼能兒女情長?我們年輕人容易接受新事物,我們本就不滿於單純的鏗鏘暴發的革命激情表達,此時更肯定了戰前的母愛表達、人性表達,原來有靡音鄭聲之嫌的如水柔情,此時華麗轉身,也成爲我們感情的親切表達。

影星劉曉慶寫了一篇長文叫《我的路》,連載於《文匯報》,引起了強烈反響,因爲她突出了個人奮鬥的道路。當時她演電影《小花》得到了最佳配角獎,當紅之時,出言不低調,引來不少批評聲。而我們年輕人則力挺,我們被集體主義道路的聲音轟鳴太久了,對個性表達充滿了羨慕與崇敬。

那時自喻爲“失路”,喜歡把自己說成迷途的羔羊,或許是高調後的自我覺醒。而青春初期,長高了,離開了父母獨立了,彷彿突然看到了整個世界,生命突然有了意義。很想找一條屬於自己獨特的路證明自己,比如文學愛好,藝術人生,且希望速成,現在明白這是一種自我膨脹,又苦於自己沒有“實力”,沒有資本。有時偏偏感到懷才不遇,時運不濟。後來無奈下寄希望於長長的未來時光,似乎有無限的可能性在召喚自己。現實往往不如意,就唸叨“走自己的路吧,管他人去說”,心慫口不服。有時感覺整個世界都是敵人,“他人是我的地獄”,彷彿路越走越窄,感覺悲觀哲學纔是我的菜。把自己的灰色哀傷情緒掛靠於悲劇美之中,也詩意起來。

王勃寫《藤王閣序》時也正青春,嘆失路他鄉。李白說人生本逆旅,大家都在回家的路上。現在我年過半百,失路不失路,路也就走過來了。走那條路,陸路水路、山路馬路,是是非非,也都過來了。現在讓我說說最喜歡的詩,到是那一句《西遊記》改編的歌詞:“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這句歌詞答非所問,不回答朝那個方向走,卻揭示了“行走”是人生的本質。怪不得六小齡童的新書名爲“行者”。到那裏去的目標變爲了手段,在路上,在追求、探索纔是生命的目的。過程與目標如此奇異地變化,真感嘆生命豐富。

如今,我將閱讀理念總結爲“閱讀,永遠的好奇,永恆的探索”,也算是年輕時失路感、迷茫感的一種呼應吧。

  浙江省溫嶺市新河中學東校區 江富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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