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村拓哉最近頻頻出現在大衆視野中,先是開通了微博,並時常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與粉絲互動。和竇靖童合作廣告,又賺足了一波“不老魅力”的尖叫聲。這次又上了《十三邀》,雖然早已不是明眸皓齒絕世美少年,但隨着女兒木村光希走進大衆視線,曾經翩翩如風的少年拓哉形象好像又逐漸清晰起來。木村完全沒有被年齡所羈絆,人生步伐一直穩健。在對談中,也異常從容,通透。

《開放區》是木村拓哉隨筆集,翻閱它很難不被真誠又靈性的文字所吸引。曾經,他渴望成爲湯姆·索亞那樣的小孩,“就像在開滿蒲公英的原野上,獨自開着的牽牛花一樣醒目。” 但他從來沒有拒絕長大,拒絕變老。面對許知遠“木村先生你真的是很帥啊”的稱讚,拓哉顯得清醒又坦然,“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最新一期《十三邀》

有過一段時期

我感覺自己周圍彷彿鋪設了一道屏障

想說的話

無法直截了當說出的痛苦

爲了消除那些看不見的屏障

我想將自己的內心世界打開

開始撰寫隨筆『開放區』

8年以來

我把當時的所見所感

用照片與文章毫無保留地表現出來

這次將它們裝訂成冊

故意不按時間順序排列

是爲了讓大家感受到一絲驚喜

歡迎各位來到OPEN AREA!

——木村拓哉《開放區》序言

September 1995

在武道館舉行的「忘不了你」的試映會上,父母也來看了。過了不久,我有事打電話回家。老媽告訴我,“你爸啊,昨天晚上去澀谷又看了一遍電影”。聽老媽說,試映會那天,所有演員都穿着西裝,只有我一人T恤上陣。回去之後這事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話題。當時弟弟說“這纔是我哥嘛,要是穿着西裝反而奇怪了。”老媽笑着這麼說。

小時候,父母對我而言,比起“家長”,更像是“了不起的人”。總之個頭很大。我老是惹父親生氣。不由分說就揍過來,不聽我解釋。“你自己想想爲什麼要打你!”。學劍道,和人打架,學校成績不好的時候也是,父親會劈頭蓋臉地罵我“沒用!”“真差勁!”,老媽那個時候就在旁邊乾笑着。氣得我心想,“你們到底是不是我父母啊”。也許就是在這樣的經驗積累下,不知不覺間把我變成了個百萬噸級好勝的傢伙吧。

CatchBall,旱冰,棒球,足球…他從來沒有說“拿着這個”“像這樣”手把手教過我。玩CatchBall的時候,對我說“接不到就等着痛吧”,直接把球丟了過來嚇得要命。游泳的時候也是,一下子叫我“游到這裏來!”,害我哭了不少回。不過,他凡事都和我一起做這點,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很開心。不是說“慢走!”送我出門,而是“出發了!”我回答“是”,總是一起出門。回想起來,我是父親24歲的時候生下的孩子。父母那時候都很年輕,我也切身體會到了父親的年輕氣盛。那並不討厭。開家長會的時候,回頭一看,只有我媽穿的和別人不一樣。班裏的同學議論紛紛,“那是誰的媽媽?”我聽了也有點高興。他們都很怕我父親。因爲他看到別家的孩子做錯事,也會衝上去打他們。

我有時候會想,我苦思冥想的時候,愁眉不展的時候,得意洋洋的時候,喜怒哀樂有一半可能是發自內心,還有一半是父母遺傳給我的吧。我長得像我父親,性格父母各佔一半。明明是O型血,卻容易較真,這點是因爲我是A型與O型的父母生的孩子吧。不拘小節的時候不拘小節,該興奮的時候盡情興奮,不感興趣的東西漠不關心,這點像我父親。

弟弟兩邊都不像,小時候就很聰明。在惹父親生氣前,他已經不知不覺爬到了父親的大腿上。最近他交了女朋友,好像還帶回家過了。我也想盡點做大哥的責任,問了他很多事。“你應該這麼做吧”,替他出謀劃策。高中時參加橄欖球部一年級就當了正式隊員。帶他去喫飯,飯量大得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垃圾桶。現在他和我一樣高,不久之後肯定超過我了吧。

有很多人總說“我要給父母蓋房子”,我從來沒這麼想過。比起“爲他們做點什麼”,還是“希望他們就這樣”的心情更強烈。我希望他們永遠是高大的形象。

我家的關係,大概很特殊。雖然不住在一起,但他們通過電視及雜誌上也能看到我。屏幕上臉色差的話立刻就露餡。那時候就會打電話過來“發生什麼事了?”。有時候我裝作沒事,有時候也會說“其實發生了這樣一件事…”即便我說了,他們也就是“知道了”的樣子,不會特別爲我做什麼。偶爾見一次面也沒什麼好說的。那是因爲他們對我非常瞭解。所謂的家人,一定就是那樣的吧。

November 1996

對我而言,“木村拓哉”不僅僅是個名字,它是我的全部。如果把我的身體平均分成四份,“木”這個漢字就是腦袋,“村”是上半身,“拓”是腰,“哉”就是腳…。摸上去肯定坑坑窪窪的。

如果說,木村拓哉要成爲木村拓哉必不可缺的是什麼,我第一個想到的是“拼盡全力”。不管是工作、娛樂、私底下還是犯傻冒險的時候。即便是在衝浪,也要忘記時間的存在。釣魚也是。不管多麼難釣,都要認真地享受釣魚的過程。當然,拍戲也好唱歌也好,包括綜藝節目都是拼盡全力去做。

還有就是“皺眉”。我一旦熱衷於某件事,深陷其中的時候,似乎就有皺眉的習慣。對我來說,這是我看到、聽到、接觸到各種事物進入狀態時的表現。很容易被人誤解呢,“他在生什麼氣呀?”。

“木村拓哉”是父母給的名字,從出生起一直叫到大。但“木拓”卻不是。在某個時期自然而然產生,不管自己願不願意,一下子傳遍了大街小巷。剛開始的確不知所措,但現在已經漸漸習慣被人叫“木拓”。至少,我承認它的存在。去喫飯的話,100個人裏97個人會說“啊,是木拓!”。休息室的門口即便寫着“木村拓哉”,路過的人還是會叫“木拓!”。不是常有人用英語在漢字上標註諧音麼。寫作“嫉妬”,讀是讀“jealousy”。就和那感覺一樣。

“木拓”似乎是一個公共物品。我至今仍無法忘懷。幾年前,有周刊雜誌的記者沒有拍我,而是把我身邊的人拍了下來。當時,我直接去向本人抗議“不要亂拍!”,對方一臉理所當然地放話“木村先生是公衆人物,我們有知曉的權利”,我才知道,“哦,是這樣啊” ,當然,我對此並不認同。

“木拓”也許就是一個空曠的公園,沒有像樣的建築,誰都可以進出。在“木拓公園”裏,大家隨意編織着各種想象在那玩,沒興趣的人徑直走過。在那裏,身爲木村拓哉的我也會去玩。雖然有時候也開心,但大多數時候並不開心…。

在我主持的廣播節目裏做自我介紹的時候,我曾說過“大家晚上好,我是DJ木拓!”說這話的時候,對木拓有7成是居高臨下的心態。木拓在我木村拓哉之下。木村拓哉好比是一輛行駛的卡車的話,木拓就追在它後面,緊緊跟上。雖然也繞了不少遠路。

在工作現場,我需要站在製作人的角度客觀看待木村拓哉。如果自己都不清楚所承接的工作,也就沒什麼責任心,對周圍人是很沒禮貌的。以前,工作都有人安排妥當,自己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現在,我是“現場工作者”。『SXS』的話就是『SXS』的人。遇到採訪,就是那家雜誌社的人。一直站在製作方的立場。

在不同的工作現場,看到那些努力工作的人,我常常會發出感嘆“啊,這樣真好”。

所以,雖然我現在是木村拓哉,打個比方,如果能夠重新活一次,自己選擇人生的話,我不要再做木村拓哉。一次就夠了,不需要Part2。只有這麼想,才能繼續前進。

我喜歡木村拓哉這個名字,現在的我可以理直氣壯說出來。

January 1996

我最開心的時光,還要算初中時代。學校很大,班級從A數到J。操場也大得驚人,棒球場,足球場,軟式網球場,籃球場各有2個。加上體育館和教學樓。我不是去那學習的,是去找小夥伴們玩的。聽課歸聽課,筆記從來不記。

校規一個也沒有。學生手冊上只印了校歌和交通圖標。把校服穿出不良風,翻領,脫色統統OK,一切自由。我自己有時候還在體育館後面幹壞事被老師追着跑。

欺凌現象比現在更甚。不是指敲詐金錢,比如把人推到廁所,從上面澆一桶水下來,或者稱呼誰爲某某菌,只要被他碰了,就嚷嚷“完了,這件午餐服不能穿了”。但到了放學時間大家又一起回家。打棒球,踢足球,打排球的時候也都讓他參與,在一塊兒一起奔跑。

高中和初中相比,多了常見的校規。捲毛啊,頭髮稍微帶點褐色就讓你寫“天生頭髮證明書”。最終,那所高中我只去了一年。

之後轉到了定時制的高中,那個更有意思。有各種各樣的人,唱起歌來不輸任何人的傢伙,彈起吉他讓大家都閉嘴的傢伙。因爲沒有校服,心思都花在了穿衣打扮,流行時尚去了。

學習方面,因爲只想儘早畢業,所以我都是努力不掛科而已。對那些拼高分的人也十分不解“有必要那麼拼麼?”。考試當天,我還做過小炒。第一個衝到學校,把測驗裏會出到的地方,用鉛筆全部寫在課桌上。我這麼拼命寫在自己桌子上,結果有一個人缺席,位子被一個個換過。

真不知如何是好。還有過和周圍人對答案,結果大家錯在同一個地方,被叫去問話的經歷。老師讓我們用俳句五七五的格式寫反省文,我寫道“搞這種測驗,測了也沒有意思,真心夠無聊”,居然被誇讚“寫得好”,還入選了東京的某作文大賽,刊登在作文選上。

直到現在,我也從沒想過“早知道該用功讀書。”學校裏學的東西,全都記不住。即便在通訊錄上各科全A,長大後也不會有人說“我那個時候全A”吧。對活在當下的人來說,並不關心自己當年的成績有多好。

相反,即便其他都是C,只要有一個是花邊的A那也不錯吧。SMAP現在也在學着“各個學科”,但都談不上全才。但我對能出A的地方,一定認真對待。靠這份工作過活,就應該這樣吧。

朋友之間也是,一個人擁有另一個人沒有的A,就能互相彌補。凹跟凸,兩者合二爲一的時候,纔會發現很多地方緊密契合。

如果我說學校裏的學習完全沒必要,也許會成問題。但長大之後再看,就知道它並沒有那麼重要。相比之下,對自己的所作所爲擁有自信,對自己的言行能夠負責,這才更重要吧。

October 1996

如今,像高中女生這樣處於“某個時期”的人,是推動市場的主力軍。不管是CD還是玩具,甚至包括飲食。就在不久前,連一向只有職業女性纔買得起的名牌她們也能輕鬆擁有。商人們根據高中女生制定下一季的營業計劃,搞不好有些女孩賺得錢比打工的男人還多。比起動不動就說她們“你們這羣人怎麼怎麼”的大叔,要來得更加踏實可靠吧。

另一方面,對於“話說~”,“~醬紫”這類高中女生的用語,皺眉的大人不在少數。正是因爲這類語言的不同,產生了距離感吧。從心底開始否定。不僅是語言,包括穿着,做事,成年人其實並沒有理解她們吧。會分析,但理解不了,想要去理解的人也少。對大叔們來說,要理解她們的想法,可能比考進東大還難。

新聞裏經常出現“援助交際”這個詞,一起喫頓飯,做過之後掏出幾萬塊買單的大叔們更有問題吧。既然有想用金錢解決的人,自然有接受它的人,沒人阻止得了。不過,如果我身邊有這麼做的女生,我一定會說她說句,至於說什麼現在還不知道。

和我的學生時代相比,並沒有感覺到明顯的時代差異,但最近可愛的高中女生也太多了吧。甚至改造校服讓自己變得更可愛。改短裙子,費心襪子的長度,把頭毛染成褐色。她們這麼做,當然不是爲了當不良少女。比起烏黑的頭髮,染成褐色能讓人顯得更開朗,且易於親近。等我變成大叔了,如果有那樣的女兒在,不是很HIGH嘛。繼續HIGH下去吧。耳環,泡泡襪什麼都買給她。

我覺得自己和高中女生很相似。她們是希望通過改變校服,遠離所屬的集團,獲得精神上的自由吧。而像我們這種演藝圈的人,雖然有事務所,唱片公司,但並不想被他們綁牢,也想過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我試着留長髮,打耳洞。如果是以前,還會拖着牛仔褲走在大街上。我想先做回自己,之後再考慮帥不帥。如果是女孩子,再考慮可不可愛。這和反抗心不同,只有別人對自己的行爲說三道四的時候,我纔會反抗。

從這層意義上,我在暗地裏聲援着高中女生。談不上稱讚或是尊敬,只不過她們面對旁人的指指點點依然我行我素的強大內心,令人佩服。

我希望她們能“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但同時也希望她們“一隻手上握有地圖”。不是說開着車燈橫衝直撞,至少心裏能明白“這裏沒有護欄”,哪些地方“禁止通行”,哪些地方“禁止180度轉彎”等等。

成年人嘰裏呱啦說了一堆,其實說的都是些路標吧。所以,出現“暫時停車”的路標時,不要錯過它。那可能是老師、男友、周圍人的意見,請認真對待每一個路標。

March 1998

今天,我去看了以前合作過的女演員的舞臺劇。看到站上舞臺的她,我只有一個感想“好帥”。和自己以前接觸的印象完全不同。結束後,我去休息室和她打招呼說“辛苦啦”,緊張得不行。明明大家都認識,還能一起開玩笑,但就是讓我特別緊張。

能讓我緊張的男女關係也挺好,因爲她的確很有魅力。

我在這世上第一個見到的“女性”就是老媽,對女性的看法受她影響很深。若問我現在喜歡什麼樣的女性?至少從外表來看和老媽完全不像。畢竟我每天也在成長嘛。

從小到大,我就喜歡帥氣的人。這點一直沒變。看起來帥氣的男人和女人,帥的絕不僅僅是外表。當然,我喜歡的女性,看身高是否匹配,看她的言談,身上的香味…各種各樣。但最重要的是,那人“~ing”的狀態,看起來最光彩奪目。所以,我常常覺得工作中的女人特別有魅力。說句低俗的,看到那些帥氣的女性,我沒想過要和她上牀。對喜歡的人,又不是隻有性。我覺得不錯的人,不需要賣弄性感。不必穿着凸顯身材的衣服袒胸露背,也不必穿着短裙正襟危坐。相反,穿着磨損的匡威,褪色的牛仔褲可能更顯性感。男人與女人,除了性別還有什麼不同?應該就是那個人身上的若干特徵吧。所以,即便伴侶忘情工作而忽略了自己,我也能看作是她的一部分來接受。

拍《織田信長》的時候,有一幕印象深刻。信長枕在濃姬腿上,想起父親及過往種種,第一次流下眼淚。兩人的關係已經不需要說“我愛你”了吧。不必甜言蜜語,枕在她腿上就是最好的歇息。我也喜歡那樣強勢的女人。雖然時代和立場不同,在男人看來,信長這種最強的無賴是他們的目標。但最終,真正明白他本事的人還是妻子。如果沒有濃姬,信長才真的只是個“傻瓜”。

電視劇裏常會說“我算什麼?對你來說就和空氣一樣?”。我覺得那纔是最完美的幸福吧。雙方就像自己周圍的空氣一樣存在,那該多好。

男人身邊有了女人,態度會急劇轉變。只有幾個大男人在,和有女人蔘與的時候,心態會產生某種變化。當然,都是男人也輕鬆自在,但女人有種力量,可以讓男人發揮出他們的能力。

所以,我身爲男人,一半感到幸福,一半並不甘心。雖說很多經歷身爲男人才能體驗,但我心裏總覺得“做女人也挺好的吧”。話雖如此,走在澀谷街上視線只會盯着女孩子打轉,我本質上還是個男人啊。

女人的一切都讓我佩服,總是讓我驚歎,尊敬,感觸良多。對男人來說,一直從中獲得了巨大的能量。

August 1998

舉個例子,我收到了粉絲給我的來信。讀過之後,我能明白她的煩惱,也能理解她傾訴的想法。但要問,我究竟能爲她做些什麼?老實說,我想不出來。我覺得那樣也挺好。寫信給我的人,肯定是想要“自己”找出答案才寫給我的。人在向他人尋求幫助時,很多時候是希望別人引導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希望有人能贊同自己的意見。

我自己也是,商量的對象都是和自己相似的人。但和戀愛有關的煩惱則另當別論。想讓別人明白自己的感情,我會找同類的男性友人。想要了解對方的心意,我會找對方身邊的女性諮詢。

如果有朋友來找我商量,我會盡可能找出自己的解答。對方心情降至谷底的話,那就聽他訴苦,陪他一起降到谷底。如果還是原來的情緒,一定無法體會到那人真正的心情。

我這數年來,一直深受煩惱所苦。可能是無意識之中,發出了SOS求救信號吧。注意到這點的朋友,把我帶去海邊,約我去喝酒,不知不覺得到解脫。就這樣渡過難關的時候,我深切體會到“自己真是受上天眷顧”。不僅包括朋友和周圍人,還有對運氣的成分。

現在回想起來,雖然是痛苦的經歷,但很多煩惱現在想想還是值得的。雖然不清楚有沒有變強,但我確實經歷了那份痛苦。

雖然各個時期有不同的煩惱,仔細想來,從10幾歲開始,我就一直在煩惱與迷惘中徘徊。那時候我以爲,這世上盡是些我沒見過,沒聽過,沒接觸過的事。因爲沒有免疫能力,所以纔會那麼不知所措。但現實是,隨着經歷的增多,新的煩惱和迷茫接踵而來。我已經做好心裏準備,今後也會一直這樣下去吧。

當遇到挫折,比如喜歡上某個人,舉步不前,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或許才能認識到“心”的存在。“心”這個詞,每天過着我們那樣的生活,在平時是不太會用到的。一旦戀愛了,心情變得詩意,就能流利地說出。某種意義上和“天神”一樣,不知在何處,摸不到碰不着。所以我們纔會在墜入愛河後,想要接觸那人的“心”,衍生開來想接觸那人的雙手,秀髮和身體吧。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心存在於頭部以下的某個部位,至少不在腦袋裏,不是心形也可以。

我們常說有心胸狹窄和心胸寬廣的人。的確,每個人的心,形狀不同,質量、包含的內容可能也不一樣。我的心又小又硬,所以纔想用理性和身體去設法彌補。

心,一定是放在半透明的堅固的盒子內,被小心地呵護着,免受外界的風風雨雨。即便是魯邦三世,也不能像搶奪寶石一樣簡單地把它偷走吧。

November 1998

在拍「沉睡森林」的時候,有一幕羣毆的戲,我的頭重重地撞到了牆上受了傷。正好電視劇的劇情也是有關記憶和大腦,我受到了相當大的心靈衝擊。

鮮血從我的耳後根流出,腦袋一片空白。左手和右腳麻木的瞬間,心想“不是真的吧,這下糟了”,立即到醫院做了包紮。在裂開的傷口上打了4針麻醉,正覺得有點抽筋,它已經穿針引線縫合好了。

我還第一次體驗了照CT。在對頭部進行掃描的時候,我想了很多。說出來可能有點誇張,我想的是“我現在看到的,這是毋庸置疑的現實啊。我會沒事的吧。”之後看了大約30張自己的大腦橫切面,在想,“我迄今爲止的所有記憶都儲存在這裏面啊”,照片上看到的大腦,紋路左右對稱,當中有條印子穿過其中。比喻可能很土,“這就是我迄今爲止寫下來的日記啊”,有股莫名的感慨。

如果有一天,開關突然跳閘,這些就全部消失了。想到這,便覺得這次受傷,好比是按下了一直在玩的角色扮演遊戲的重啓鍵。不知爲何,我可以很冷靜地思考這些。

“那樣一來,以往的記憶,都去哪裏了呢”

我現在還記得的最久遠的記憶,在我2歲還是3歲的時候。。。差不多是那個年紀的小孩。在當時住的公寓裏,和老媽在一起。屋外狂風暴雨,電閃雷鳴。我害怕得不得了,嚇得瑟瑟發抖。我媽爲了安撫我的情緒,讓我不要那麼害怕,給我做了法式吐司,裏面加了好多好多的蜂蜜。當時房間的裝飾,仍然像幅畫一樣鮮明地印在腦內。爲什麼我會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爲當時做的法式吐司太好喫了嗎。

對人來說,“過去的記憶”究竟算什麼呢。雖然在電視劇裏,我說“過去根本不重要,活在當下就好”,但我無法肯定或者否定這句話。比方說戀愛,只要喜歡上了那個人,不管他以前有沒有結過婚,甚至於,有沒有殺過人都不要緊。也許會說“過去的事,和我們兩個都沒關係”。但我覺得,那只是爲了當時的自己考慮吧。如果只是在兩人世界裏談戀愛,也許是和過去沒什麼關係。但人活在這世上肯定會和他人扯上關係,把它歸結爲一句“與我無關”有點不負責任。喜歡的人有過婚史這就罷了,如果連小孩都有了,自然會產生相應的責任。

我的話,不管好壞,對自己的過去都很珍惜。從孩童時代的記憶到最新的體驗,討厭的經歷也不想忘記。因爲,好的壞的加在一起,所有實際發生過的事,創造了現在的自己。擅自把記憶刪除,只留下美好的部分,會讓自己失去對事物的處理能力。小孩子也是,你光和他們說“不要靠近火爐”,他們也不太能明白。只有親自接觸過火爐,有過一次“好燙!”的經驗,他們才知道這麼做很危險。有很多經驗都是從壞事學來的。

CT檢查的結果是既沒骨折,也沒出血。“一切正常”。但是,這次經歷促使我想到,“以防萬一,我還是要把記憶完整備份在某個地方纔好。”

December 1999

出外景時看到的景象。比如天空。冬天的天空空氣清新,天空的顏色接近於綠松石的淡藍色。太陽的照射角度變低之後,夕陽也和平日看到的有所不同。街上不知哪國人給我們設計的霓虹燈也很漂亮。

這個季節,女性都覺得很漂亮。雖然在盛夏的大太陽底下叫着“好熱”的女孩也不錯,但看上去很冷的表情,更是我見猶憐。弓着揹着走路的女高中生或是穿着長筒襪的上班女郎,我總會不自覺看向她們的腳跟。

在嬰兒車裏的嬰兒也很棒。因爲天冷的緣故還穿着連衣褲,那樣子就像條蟲,超可愛。探頭進去看,眼白部分還泛着青光,看得人入迷。

然後,欣賞那些擦得蹭蹭發亮的轎車,心情也不錯。要是從車裏下來一位有品味的大叔,就更高興了。

關注取景器的攝影師,咬緊牙關收音的音響師,用對講機交換情報的AD,注視着監視器的導演…果然還是工作中的人最美。在工作現場,真的能遇到很多吸引人的美麗事物。

我在「美麗人生」中飾演的是一個美髮師。思考着“讓人變得更漂亮,變得更美。”並不是單純地理發,還想要更多充滿溫情的交流。但是,把人的心情也變美,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爲此,需要美髮師與顧客建立起深厚的信賴關係。

其實,我和給我剪髮的人關係也不錯。我只要坐在那裏,他就知道我想什麼,我也能知道他的心思。我們不會針對髮型多說什麼,但他每次都會給我剪個滿意的造型。可能說的有點誇張,某種意義上就和“按摩”一樣吧。接觸人,治癒人。美髮師的工作就是和人接觸,真的不好當。我們的工作可能和它有些類似,但我要輕鬆多了,畢竟什麼事都以我爲中心在做。

剪髮,和化妝那種疊加的工序相反,它是削減的工序,通過削減變得更美。想到我自己,爲了讓精神煥然一新,我需要剔除的並不是可見的事物,而是現在的身份,對“木村拓哉”的固有印象。我很討厭因爲它,連本不需要在意的地方也變得格外留心。

受人矚目與期待本身我很歡迎,“那傢伙做得到是應該的”要是有人這麼對我說,某種意義上是我的動力來源。出外景的時候,走在路上的情侶小夥,小抿一杯的大叔,看到我露出了驚呆的神情。見此情景,心想“我還是不賴的嘛”,這是我的真實想法。他們對我,本來是一點興趣也沒有的。那些人關注我,對我而言是種驚喜,使我想到“再加把勁努力一下吧”。我想要回應那些人的期待。同時,打破他們對我的固有印象。

每次拍攝新劇,挑戰新事物的時候,我都會努力打破形象。對我而言,這是重要的一項工作。把不知何時在我周圍建立起的無形的印象削減再削減,變成乾淨清爽的新的自己。

August 2000

時不時地在房內點上喜歡的薰香,車裏是粉絲送我的香草芳香劑,襯衫上沾有常用的香水味。工作結束,或是從海里上岸後,聞到這些貼身的香味,一陣安心。

回老家的時候,我重新注意到了家裏的味道。還思考過“咦,原來是這種味道的麼?”

汽油的味道也不錯。很多男士都有同感吧,在加油站,隨着一聲“加滿油!”,機器“嘎”地開始運轉,聞到空氣中瀰漫的那股汽油味,心情舒暢。從小時候起,我還很喜歡出租車的味道。只要聞到那股味道,就能安心入睡。喫意大利麪時的意大利乾酪,還有丹桂花香,夏威夷的空氣,新的榻榻米,嬰兒的味道也喜歡。

令人懷念的是營養劑的味道。小時候我最喜歡了,大概是上幼兒園的時候吧,瞞着父母偷偷喝了放冰箱裏的飲料。當時放在附近的顏料的味道,還深刻留在我的記憶裏。上班回家後老爸的西裝,節日裏小攤販及點心店的醋醃烏賊,方便麪的味道也不錯。還有很多人可能會討厭的劍道服的味道,既讓人放鬆,又精神一震。那一定是因爲劍道服上靛藍的味道。靛藍的味道,不論是手帕還是牛仔褲都讓人安心。是緣於小時候修習劍道的記憶吧。劍道的練習,談不上喜歡,但因爲一直在練,每週兩次必然沾上這股味道。

相反,我討厭噴too much的香水。流淌在市內的污水溝,骯髒地帶的灰塵,還有貼膏。現在也是,只要身上貼了膏藥,光聞那味道就鬱悶。

記憶裏我最討厭的味道是教科書。新教材發下來,每次翻的過程中都能聞到那股味道,“臭死了”。

我們對氣味的喜好,受記憶影響很大吧。伴隨着美好回憶的味道,哪怕其他人討厭,自己也會喜歡。若是有着不愉快的經歷,那味道就令人厭惡。氣味的記憶存貨越多,越顯人生豐富吧。

擁有記憶,還能體會到他人的經歷。比方有人說“天氣好的時候晾的被子有太陽公公的味道,很舒服吧”雖然你並沒有在外面曬被子,但能明白那種心情。因爲小時候聞過這股味道,連同那時的幸福感也一併回憶起來了。

我們現在的工作,無法讓大家知道的就是味道。影視劇,綜藝,寫真,做了這麼多工作,也有過很不甘心的時候。“爲什麼不能把這一刻我感覺到的味道,傳達給觀衆呢”。即便劇本上寫明“焦糊糊的柏油馬路的味道”,卻煩惱“該怎麼表達啊。”。拍《美麗人生》時,最後有一幕鏡頭是去世的杏子躺在房內。剛開始並沒有決定焚香,是我拜託他們點燃的。因爲煙可能會飄到杏子臉前,那樣觀衆也許就能明白味道的存在。“正式開拍”之後,香一點燃,心情果然完全不同。聞到這股味道,我的心中充滿了讀劇本時體會不到的情感,不可思議。自己也被這變化嚇了一跳。味道本身也許無法傳達給觀衆,但如果觀衆有共通的記憶,就能感受到那時的味道了吧。

April 2001

孩童時代,和人扭打在一起把對方弄哭後,我很討厭回家。因爲父母一定會把我罵得狗血淋頭“去道歉!”。如果我能和對方說“對不起”,一開始就不會打架了嘛。最後還是被父母揪住衣領,拉去道歉。我是很不情願地去的,接受道歉的一方也是一樣,我還記得他也是一臉不情願。

我討厭道歉這個行爲,如果是被人命令“快道歉!”“說對不起”而被迫道歉的話,就更不舒服。總感覺變成了雙倍道歉。

有個詞叫惱羞成怒。我覺得讓別人惱羞成怒的人自己也有問題。我也知道自己不對,誠心誠意在道歉,但卻被你說三道四各種挑刺,肯定想反駁啊。“不要老從你的立場上說事啊,你那態度算怎麼回事?完全沒考慮到我的立場。還有,你那時候的做法是什麼意思!?”讓別人惱羞成怒的人自己也有責任吧,至少責任不全爲零。

現在的我,不管是生氣的一方,還是惹人生氣的一方,雙方的心情我都可以理解。感情可以代入到父母與孩子雙方的立場上。

比如,小孩子拿了別人的玩具,遭到大人訓斥後把玩具扔了出去。碰到這種情況,對他扔玩具這件事我會感到生氣,但我想先問他爲什麼拿人東西。我不想立刻怒氣衝衝地讓他道歉。先從“爲什麼要拿?”開始。我問“Why?”,他從“Because”開始回答。

“What!?What!?”再問,小孩子也說不出理由。我會這麼想,大概是因爲小時候一直被訓斥“給我忍着!” 不由分說就打過來的逆反心理在作祟吧。

那個時候,立即道歉就好了。。。有時候我也後悔過。覺得自己做錯事,把歉意直接說出口,並不是什麼難事吧。只要說出來,“對不起”,三個字就好。可是,我直到現在還是不擅長。所以,我才努力盡可能不讓自己道歉吧。例如,我一定會遵守約定的時間。嚴格到自己都感嘆,何必做到這份上?。。。很大程度是因爲,我非常不喜歡遲到之後說“對不起”。

特別是在工作場合,謝罪的話能不說就不說,聽也不想聽。也許這種說法很無情。我覺得努力不讓那種狀況發生是理所當然的吧。但如果給別人添麻煩了,還是需要道歉的。在拍戲的時候閃過一個想法。原來這世上真的有藉口衆多,就是不肯說一句“對不起”的人啊。這樣的人在場,氣氛也變得很怪,老是會關注他。“說一句會死啊”這麼想的自己也感到討厭。不會道歉的人,是不知道自己的位置與責任的重要性吧。相反,把“對不起”“抱歉”說成家常便飯的人也有。不是真心實意的道歉還是不說爲好,忠於自己,更顯得有誠意。

像團員那樣,關係十分親密的時候,我又會開始撒嬌。發生什麼事,即便想到“要道歉”,總會想,在一起的時間會填補它的吧。比起說“對不起”,我想讓對方通過表情及態度領會到我的心意。其實應該立即道歉纔是最好吧。但,我對雙方建立起的穩固關係有信心。

木村拓哉隨筆集《開放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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