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1）

第十三回寫秦可卿託夢鳳姐，作者曹氏絕對大有深意存焉。古人和時人於此評論頗多，但大多比較平面化。然而這是個十分重要的問題，來不得半點的馬虎。誰想將這個問題深入下去，誰首先就得弄清前八十回文本，並深諳明末清初那段歷史。果若如此，便可以將《紅樓夢》作爲《風月寶鑑》，正面照一照，反面照一照。

讓我們先來正照《風月寶鑑》，考察一下秦可卿臨終託夢鳳姐有何玄機。這個問題大抵可分爲三個方面：其一，秦可卿臨終託夢的對象何以是鳳姐而不是別人？其二，秦可卿臨終託夢的內容；其三，鳳姐緣何辜負了秦可卿的臨終託付？

第十三迴文本寫道：

話說鳳姐兒自賈璉送黛玉往揚州去後，心中實在無趣，每到晚間，不過和平兒說笑一回，就胡亂睡了。

這日夜間，正和平兒燈下擁爐倦繡，早命濃薰繡被，二人睡下，屈指算行程該到何處，不知不覺已交三鼓。平兒已睡熟了。鳳姐方覺星眼微蒙，恍惚只見秦氏從外走來，含笑說道：“嬸嬸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兒們素日相好，我捨不得嬸子，故來別你一別。還有一件心願未了，非告訴嬸子，別人未必中用。”

鳳姐聽了，恍惚問道：“有何心事？你只管託我就是了。”秦氏道：“嬸嬸，你是個脂粉隊裏的英雄，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過你，你如何連兩句俗語也不曉得？常言‘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們家赫赫揚揚，已將百載，一日倘或樂極悲生，若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語，豈不虛稱了一世詩書舊族了！”鳳姐聽了此話，心胸大快，十分敬畏，忙問道：“這話慮的極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無虞？”秦氏冷笑道：“嬸子好癡也。否極泰來，榮辱自古週而復始，豈人力能可常保的。但如今能於榮時籌畫下將來衰時的世業，亦可謂常保永全了。即如今日諸事都妥，只有兩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則後日可保永全了。”

鳳姐便問何事。秦氏道：“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只是無一定的錢糧；第二，家塾雖立，無一定的供給。依我想來，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供給，但將來敗落之時，此二項有何出處？莫若依我定見，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於此。合同族中長幼，大家定了則例，日後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如此周流，又無競爭，亦不有典賣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若目今以爲榮華不絕，不思後日，終非長策。眼見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之盛。要知道，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萬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語。此時若不早爲後慮，臨期只恐後悔無益了。”鳳姐忙問：“有何喜事？”秦氏道：“天機不可泄漏。只是我與嬸子好了一場，臨別贈你兩句話，須要記着。”因念道：

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

依據文本，秦可卿臨終託夢的對象之所以是鳳姐而不是別人，其源蓋出於鳳姐是個“脂粉隊裏的英雄”，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過她，“別人未必中用”。也就是第十三回回末聯所說的：“金紫萬千誰治國，裙釵一二可齊家。”

秦可卿臨終託夢的內容，一是告別，二是“一件心願未了”。 秦可卿何以獨與鳳姐告別？“因娘兒們素日相好，我捨不得嬸子，故來別你一別。”“一件心願未了”即秦可卿託付鳳姐的兩件事：“今日諸事都妥，只有兩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則後日可保永全了。”“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只是無一定的錢糧；第二，家塾雖立，無一定的供給。”

至於鳳姐緣何辜負了秦可卿的臨終託付，這個問題的回答絕不可簡單從事。有論者開列了三大原因，一曰大廈將倒，個人力量無力改變；二曰一個三把手的悲哀；三曰王熙鳳個人的原因。松樵認爲，前兩個原因似是而非，第三個原因倒是有一定的真理性。

賈府大廈將傾，憑鳳姐個人力量雖然無法挽回，但可以延緩；所謂“三把手的悲哀”，意爲鳳姐不具有最終的決策權。這個觀點顯然錯誤，第十三回“王熙鳳協理寧國府”便是對這一觀點的有力駁斥。

松樵何以認爲“王熙鳳個人的原因”有一定的真理性呢？該論者斷言，王熙鳳“貪戀權力，不願意看到賈府日後的結局”。這純屬主觀臆測，面對秦可卿的建言，“鳳姐聽了此話，心胸大快，十分敬畏”， 怎能說她“不願意看到賈府日後的結局”呢？鳳姐之所以辜負了秦可卿的建言，主要是因爲她過於強勢，乃至在衆人眼裏，只知有鳳姐而不知有別人，正如第二回所講：“若問那赦公，也有二子。長名賈璉，今已二十來往了。親上作親，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內侄女，今已娶了二年。這位璉爺身上現捐的是個同知，也是不肯讀書，於世路上好機變，言談去的，所以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爺家住着，幫着料理些家務。誰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之後，倒上下無一人不稱頌他夫人的，璉爺倒退了一射之地。說模樣又極標緻，言談又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

鳳姐之過於強勢，導致最後被休棄，也就是判詞所說的：“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休棄了，“哭向金陵”了，還談什麼按照秦可卿所說的去做？

我們再來反照《風月寶鑑》。反照《風月寶鑑》，就是看看秦可卿臨終託夢鳳姐這件事，影射的是明末清初史上哪位歷史何人物委託何人做何事。

據蘭國滄海客終極大揭祕，我們分別找到了三位皇帝的影射關係，秦可卿影射的是明光宗朱常洛，王夫人影射的是明熹宗朱由校，林黛玉影射的是明思宗朱由檢。王熙鳳則影射的是九千歲魏忠賢。

秦可卿是寧國府，王夫人、林黛玉是榮國府。寧國公原比榮國公年長，寧國府也原本是比榮國府更有權勢，只不過到了賈敬這一代，不問世事，一味好道，顯然是影射荒淫皇帝嘉靖！賈珍賈蓉父子更加荒唐，好在出了秦可卿這麼個得意人物，結果還是早死！這跟明朝在經歷了嘉靖萬曆爺孫倆一百年的荒唐後，明光宗好不容易熬到上臺，大明總算看到希望了，結果一個月就駕崩了！所以寧國府是影射明朝荒淫皇帝的一面，榮國府則是明朝進入“末世”後的兩位皇帝政權。至於京城和金陵，顯然是指明朝的兩京，京城同時是指崇禎及其以前的明朝，南京則指明亡後的南明！

其實，關於秦可卿的死，原本有更驚心動魄的情節——賈珍賈蓉尤氏還有榮國府的長子賈赦曾祕密討論決定，爲了家族的清譽，逼秦可卿上吊自殺！ 請回想賈寶玉在太虛幻境看到的秦可卿的畫和判詞，畫上畫着一個美人懸樑自盡！而秦可卿被逼死，是整個家族難以承受之痛，這事顯然有明末紅丸案的影子，朱常洛就是喫了鄭貴妃派人進獻的紅丸而死的。鄭貴妃早在朱常洛做太子時，就恨不得弄死他，好讓自己的寶貝兒子朱常洵登位——《紅樓夢》中的尤氏就有鄭貴妃的影子，朱常洵就是那位被農民起義軍殺死的老福王。

有人也許會說，朱常洛和朱由校、朱由檢是父子關係，但秦可卿的輩份比林黛玉還低一輩啊，這不亂了嗎？ 這個問題好解釋。小說人物與歷史人物是不可能完全一一對應的，否則就是原型寫作，而不是影射、隱喻了。

泰昌元年（1620年）九月二十六日朱常洛突然暴斃，皇位傳與16歲的長子天啓帝朱由校，而魏忠賢早前就是朱常洛做太子時府裏的家奴，深得朱由校母親王才人的信賴，本來改名爲李進忠，王才人賜他複姓，後來天啓帝賜名忠賢。這麼個忠心的家奴，現在小主子當皇帝了，他當然也雞犬升天了。他是太監，管內廷，明朝是內廷和外廷，內廷是太監（司禮監秉筆太監、掌印太監），說白了是帝黨、保皇派，外廷是內閣朝臣。太監和內閣的鬥爭，說白了，是皇權和相權的鬥爭。

朱常洛臨終時，朝廷內閣大事，託付給了楊漣、左光斗等東林黨人爲主的大臣，而內廷自然託付給了魏忠賢（那時候還叫李進忠）。於是有了秦可卿臨死時託夢託付王熙鳳三件事、賈珍請王熙鳳協理寧國府，從此整個賈府的管理大權落入王熙鳳之手。

那麼，魏忠賢爲什麼辜負了朱常洛的臨終託付呢？因爲魏忠賢覆亡了。魏忠賢爲什麼覆亡呢？一是因爲他所依靠的“冰山”融化了，二是因爲他犯了皇帝的大忌。

“冰山”最早應該出自“冰山難靠”的典故，說的是唐明皇寵幸楊貴妃，楊家人雞犬升天，她的堂兄楊國忠也官運亨通做了宰相，還兼領四十餘個使官，大權在握，朝廷選任官吏都在他家裏私下決定。但有個叫張彖的進士偏偏很不屑，認爲楊國忠不過是座冰山，做不得靠山。

王熙鳳裏那幅畫中“冰山”當然含有這個典故的意思，王夫人賈母就是她的靠山，但卻是座冰山，她們消亡了，意味着她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對魏忠賢來說，天啓皇帝是他的靠山，可偏偏年輕的天啓皇帝卻像冰山一樣消融了。

王熙鳳這隻“雌鳳”背後是冰山，當然會讓人想到魏忠賢，難怪評書人會把王熙鳳比作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奸雄曹操。木頭皇帝朱由檢無心政事，將大明江山交給魏忠賢打理，與木頭人王夫人無心家事，將賈府上下事宜交給鳳姐打理，如出一轍。

王熙鳳私放高利貸、收受賄賂，私自往孃家轉錢財，可謂是經濟上不乾淨。

王熙鳳拾掇外人狀告自己丈夫（導致後來賈璉被處死）、弄權鐵檻寺製造兩條人命、借劍殺人逼死尤二姐導致老公無後，可謂是政治上不清白。

經濟上問題，賈府可以容忍，畢竟在經濟上王熙鳳是功大於過。但政治上的錯誤，是王熙鳳最終被趙姨娘告黑狀、邢夫人將她往死裏整、賈璉狠心休掉她的根本原因，可憐她一生機關算盡、意懸懸半世心，卻落得家亡人散各奔騰，自己也上吊自盡赴黃泉。

魏忠賢也是典型的經濟問題加政治問題，對於經濟問題，明皇帝可以容忍。

在經濟上魏忠賢也是功大於過的。魏忠賢的覆亡不在經濟問題，而在政治上的錯誤。政治上的錯誤是任何皇帝都不能容忍的，僅僅是經濟上的問題，崇禎不至於置他於死地。魏忠賢權傾朝野，對東林黨人的打擊手段殘忍，肆意弄權，大明朝只知有九千歲、不只有皇帝（賈府上下眼裏只有王熙鳳，不知有賈璉。“誰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之後，倒上下無一人不稱頌他夫人的，璉爺倒退了一射之地。”） 。崇禎帝是個想有作爲的皇帝，魏忠賢此前的所爲自然犯了皇帝的大忌，其悲劇是難免的。只能怪自己時運不濟——大靠山天啓帝年紀輕輕像“冰山”一樣崩坍了。（鴛鴦說王熙鳳的婦科病是血山崩，竊以爲，血山崩，乃雪山崩，就是冰山崩——雌鳳背後的冰山快崩坍了）。

崇禎帝繼位以後，很擔心魏忠賢加害自己，所以一天到晚小心翼翼地防着老魏。魏忠賢明顯感覺崇禎皇帝不信任自己，沒想到沒過多久有人居然膽敢彈劾老魏，於是魏大人在不得以的情況只好向皇帝請辭，結果立刻得到批准，並受命其去安徽鳳陽守陵。朝臣們見老魏失勢了，於是蜂擁而起紛紛來彈劾他，列出很多大罪，可謂衆口鑠金，積毀銷骨，所以崇禎帝決定將他抓回來處理。魏忠賢在路上聽到消息，明白大勢已去，知道自己肯定是百口難辯，不會有好的下場，所以跟幾個朋友一起喝酒話別，估計對自己的一生進行了總結，對自己所做過的罪惡進行了反思，對大明危危可及的前景也進行了展望，然後就帶着遺憾和不甘心的複雜心情上吊自殺了，結束了他傳奇而又充滿爭議的一生。

對照魏忠賢的死，鳳姐的結局會是什麼樣的呢？松樵猜測王熙鳳的結局應該跟魏忠賢之死是很相似的過程，但肯定也要滿足小說表面故事的發展，也就是說後回情節中，因爲鳳姐的很多劣跡敗露，比如害死尤二姐之事、執使張華告狀之事被人揭發出來，於是邢夫人和賈璉一氣之下將她休了，鳳姐只好忍痛離開賈家回孃家金陵，正所謂“哭向金陵事更哀”，衆人一見她勢敗了，於是牆倒衆人推，更多的罪狀被人揭露出來，甚至可能有官府找上門來治罪，讓她難逃法網！鳳姐還可能有什麼罪過呢？比如在第十五回《王熙鳳弄權鐵檻寺》的故事裏，她爲了三千量銀子干涉張李兩家的婚姻，導致二人雙雙自盡之事，在第十六回裏有這樣一條批語說得很清楚：

“幼兒小女之死，得情之正氣，又爲癡貪輩一針灸。鳳姐惡跡多端，莫大於此件者：受贓婚以致人命。賈府連日鬧熱非常，寶玉無見無聞，卻是寶玉正文。夾寫秦、智數句，下半回方不突然。”

看來這算是鳳姐最大的一條罪過，搞不好她失勢被休回家以後，張李兩家會爲此告官從而官府找上門來算賬，她感覺自己罪責難逃，所以只好上吊自殺了！

鳳姐真的是上吊死的嗎？應該是可以肯定的。對此書中是有暗示的，在第四十四回“變生不測鳳姐潑醋”故事裏，王熙鳳跟賈璉大鬧時說道：

這裏鳳姐見平兒尋死去，便一頭撞在賈璉懷裏，叫道：“你們一條藤兒害我，被我聽見了，倒都唬起我來。你也勒死我！”賈璉氣的牆上拔出劍來，說道：“不用尋死，我也急了，一齊殺了，我償了命，大家乾淨。”

根據《紅樓夢》一書作者大量使用“草蛇灰線”的這一創作特點，松樵相信這就是王熙鳳之死的伏筆。也就是說鳳姐的被休離開賈家是在影射魏忠賢被罷官，鳳姐回孃家金陵是在影射魏忠賢去安徽鳳陽守陵，鳳姐畏罪上吊自殺是在影射魏忠賢畏罪上吊自殺！影射得十分巧妙，實在是天衣無縫，讓人拍案叫絕！這才叫隱寫歷史呢，表面和反面的故事都能講得精彩而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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