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y Be Happy When You Could Be Normal?

這本書的名字很奇怪!

文學評論家肯定會冠上個與“抓人眼球(Eye-catching)”相當的評論術語。可惜我雖然是文學評論專業的,但是沒那樣的術語儲備量,所以能想到的也就是“抓人眼球”,更通俗一點就是——很奇怪。書名奇怪得讓人看不懂,進而衍生出了我閱讀這本書的動機——弄明白作者這麼噱頭的書名下究竟想表達什麼概念和思想。(#論標題黨的重要性#)

在說這本書前,還是來簡單介紹一下作者和這本書吧。

本書的作者Jeanette Winterson是當代英國比較著名的女同作家(不是寫女同類題材的作家,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女同作家。順便八卦一下,她的同居女友是個心理醫生)。這裏說明她是女同作家是非常有必要的,因爲不管是她的成名作《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Oranges Are Not The Only Fruit)還是這本類自傳,都與女同這一身份息息相關,都在間接或者直接的表達Jeanette“真正的自己”與她成長環境之間的抗爭,而這在我看來,也是她的寫作主線(至少是這兩本書的)

當然,我接觸的JW的第一本書並不是Why,而是Oranges。很簡單,因爲那是她的成名作。Oranges是JW的半自傳體小說,故事基於作者本人的成長經歷。Jeanette是個被收養的孤兒,養母是很執着的教徒,從小將J當做聖教徒一樣撫養,期望自己的養女能成爲神聖的傳教士,不允許其做出任何有違教義的事情。而J偏偏是個同性戀,導致其母希望落空,悲觀絕望。(JW的很多作品都與其母有關,且在文中常稱其爲Mrs Winterson而極少稱之爲Mom)

JW在Oranges一書中的遣詞用句簡潔明瞭,很直率卻頑強。作者通過主人公Jeanette表達出的感情很直接,個性果敢堅決。雖然在敘述過程中,敘述者與主人公、現實與故事之間會有跳躍,有時候會需要點時間和精力來釐清作者的思路和寫作目的,但總體而言樣的閱讀體驗讓你很難抗拒閱讀該作者的其他作品

於是,我就搜尋了一下JW的其他作品,而Why這麼有亮點的名目,自然成了下一個首選。其實仔細看書名,整本書也就是在探討Happy(幸福)和Normal(正常)之間的關係,但這麼長的題目,主從句之間到底是條件關係還是轉折關係呢?

聯繫一下作者的生平經歷也就不難揣測了。看一本書並不能只知道個故事梗概以便當成以後炫耀的資本,而是應該認真地對待作者悉心經營的每一段文字,以及文字背後的意義,這也是我選擇將這本書讀下去的主要原因。

JW的文風跟石黑一雄(我比較喜歡的作者)不太一樣。後者的《長日留痕》(The Remains of the Day)我再閱讀時還會有點焦慮,可能跟故事的時代背景和題材有關吧,用詞比較不太通俗易懂,但讀JW的感覺就很不一樣了,很自然,好像她就坐在你對面跟你很放鬆地聊天一樣,說的也是日常生活中有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的事情,即使是在講道理的時候,也不顯得有多晦澀難懂。比如這一句:

If the sun is shining, stand in it — yes, yes, yes. Happy times are great, but happy times pass — they have to — because time passes。

如果陽光明媚,那就步入其中吧——是的!是的!是的!幸福的時光很棒,但是幸福的時光會過去——它們必須得過去——因爲時間在走着。(譯文均爲本文作者翻譯)

直接、簡單、深刻。第一章的內容並不能完全把讀者帶到Happy與Normal的關係上來,第二章結尾才從詞源、美國憲法等方面正式談到了Happpy和Normal。

What the Americans, in their constitution, call ‘the right to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 (please note, not 'the right to happiness'), is the right to swim upstream, salmon—wise.

Pursuing happiness, and I did, and I still do, is not at all the same as being happy — which I think is fleeting, dependent on circumstances, and a bit bovine.

在美國憲法中, 美國人稱“追求幸福的權利”(請注意,不是“幸福的權利”)是逆流而上地行進,像三文魚一樣睿智。追求幸福——我確實這麼做了,而且我仍會繼續——並不是一直幸福着。而幸福(being happy),我認爲,是轉瞬即逝的,由環境決定,而且還有點後知後覺。

按照本書敘述的時間順序,這時的作者十五歲左右,也是在這個年紀她發現自己是同性戀。當然,這時的她還沒有明目張膽地與母親公然叫板,但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着自己的想法、堅持着自己的堅持。而這些文字,正是作者在回顧過往之時對自己當時思緒的整理和總結。

我比較喜歡的一句話: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 is more elusive; it is lifelong, and it is not goal-centred。

追求幸福更加難以實現;它是終生的。它也不是以目標爲導向的。

這句話不僅表明了作者對待幸福的態度,也在告誡我們(普羅大衆)不要給幸福或者追求幸福的過程添加過多不必要的負累。幸福不是目標,不是目的,更不是任務,或者攀比的資本,而是一種“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感受。

當我們能自由自在地面對自己的時候,我們是幸福的;當我們與家人同聚天倫的時候,我們是幸福的;當我們用勤勉來充實自我的時候,我們是幸福的。

What you are pursuing is meaning ——a meaningful life.

你所追求的是意義——一種有意義的生活。

我們所說的追求,更多的是追求一種意義,而這個意義的實質是多解的,卻與幸福並沒有直接的關係。在之後的敘述中,JW對幸福的感慨娓娓道來:

This suggests to me that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 which we may as well call life, is full of surprising temporary elements — we get somewhere we couldn't go otherwise and we profit from the trip, but we can't stay there, it isn't our world, and we shouldn't let that world come crashing down into the one we can inhabit.

這就告訴我追求幸福,我們最好稱之爲生活,是充滿令人驚奇的短暫時刻的——我們到了某個不可能到的地方並且從這樣的旅途中獲益,但是我們不能一直留在那兒。這不是我們的世界,我們不應該讓那個世界搗毀我們能夠長期棲息的地方。

Whatever we ‘win’ will accommodate itself to our size and form — just as the miniature princesses and the frog princes all assume the true form necessary for their coming life, and ours. Size does matter.

不管我們從這樣的旅途中“贏得”什麼,它們都會適應我們的大小和形式——就像拇指姑娘們和青蛙王子們都會爲他們將來的生活,甚至我們的,而做出必要的改變,假裝呈現他們所謂真實的樣子。(assume假裝,true form真實的樣子,有沒有感受到作者的良苦用心?)大小真的很重要。

這一段居然讓我聯想起身邊無數女性說過的一句話:女人,在什麼階段就該做什麼樣的事情。或許,這樣的話語在某些人眼中充斥着女權意識或者反女權意識,但在我看來,發出這樣感慨的人實在並沒有存懷女人一定要做某些事情的傳統信念。

泛而言之,“在什麼階段該做什麼樣的事情”是對所有人(包括男人和女人)的告誡或者警訓。所傳達出的道理和JW的如出一轍,“Size does matter.”中的Size肯定不只是Jack或者The Giant或者任何人的體型了,而是我們的思想成熟度(emotion-growth)或者說我們“期望”的思想成熟度。

Jeanette Winterson

作者很有耐心,雖然讀者很可能早就猜想到所謂的Normal到底指什麼,但作者直接提到Normal還是在第四章描述少兒時代的“豐功偉績”,可能只算是大Abnormal下(反常)的冰山一角吧。

稍微瞭解一下JW的人都知道所謂的Normal 和Abnormal到底指的是哪一方面,即性取向。根據書中敘述,真正說出這句Why be happy when you could be normal的並不是JW本人,而是Mrs Winterson。

當JW告訴她自己愛Janey,跟Janey在一起很Happy,並最終選擇忠於自己、忠於自己的愛而選擇離開家時,Mrs Winterson眼神空洞地發出這樣一句似感慨的質問。正是她促使了JW對Happy和Normal的思考,也是貫穿本書,甚至貫穿JW一生的線索。

JW與Mrs Winterson並不像普通的母女一樣親密,這不僅僅是因爲JW是收養的,更多的原因是Mrs Winterson太強調自己要Normal,而JW則太忠於Be happy(be me,做自己,做保持幸福的狀態)。

雖然JW的整個童年和青少年時期似乎都在與Mrs Winterson反抗,但是她的很多作品都是以這位養母爲原型,或者多多少少都存在Mrs Winterson影子。JW說過自己愛父親,對養母卻很少說這個“愛”字,但其作品的字裏行間都透露着對Mrs Winterson的同情和一種不可名狀的、與衆不同的關愛,而這本書裏尤爲深刻。

可能最開始知道JW居然有這樣一位母親時我們會很詫異、憤恨,甚至爲JW感到不公,但是再瞭解一點,再多瞭解一點,會發現這位養母並不是白雪公主的巫婆後母,正如JW在後文中反覆指出的:

“It is my mother. It is my mother. It is my mother.”

正是我的母親。正是我的母親。正是我的母親。

她也懂得了:

“And I do know, really know, that Mrs W gave me what she could too — it was a dark gift but not a useless one.”

而且我也知道,確實清楚,W夫人把能給我的都給我了——這份禮物不夠好,但也並非一無是處。

JW甚至在看到自己的父親最後與第二任妻子合葬之時對孤獨寂寞Suffer了一輩子還要在Afterlife中Suffer下去的Mrs W萌生出了不可抗拒的同情和憐憫。

我一直很欽佩這樣撰寫回憶錄或者自傳的作家,如此清晰地回憶起那麼遙遠的童年往事。對我而言,童年就是搗蛋,青少年時期就是上課自習做作業。在Why裏,JW的文字能讓你產生一種幻覺,那就是,不管是寫的人還是看的人似乎仍生活在那個時代。或許是JW童年時期太坎坷,青少年時期的反抗太深刻,她把每一次的經歷、每一個細節都描述得這麼清晰直接,能讓讀者很直觀地“看到”其所見、所聞、所感,特別是她對愛的理解,對幸福的理解,對自己的理解。

Happy和Normal在現在這個“彰顯個性”的年代裏似乎已經成了陳詞濫調,但是不管彰顯個性的人走多遠,都應該銘記那個連be me都要自己奮力爭取的年代和那些奮力爭取過be me的人。

看完Why,我的腦子裏又跳出了一部電影——《英國人在紐約》(An English Man in New York ),也是同性戀題材,也是一個人的生平,也是一個人(甚至一羣人)爲了be me在抗爭、在奮鬥、在與Happy和Normal的較量中感受着幸福、痛苦、絕望和希望。

The Times稱Why這本書:

Arguably the finest and the most hopeful memoir to emerge in many years.

可以說是多年來最細膩也最充滿希望的回憶錄。

在我看來,這本書確實充滿了希望,充滿了be me的希望。只是希望自己在be me的過程不要太過在意Normal的得失。當然,我這裏指的已定然不是同性戀與否的問題了......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