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蒂克消亡史》海報

開寫之前不得不吐槽一下《羅曼蒂克消亡史》的排片量少到可憐，聖誕期間上映此片的南京影院不足《長城》的一半，而且大多全天只有一兩個場次。按目前的票房來看，這部電影可能是要陪本了，院線被爛片壟斷真是一種悲哀，但還是建議大家去影院看一下這部電影，真的算得上今年的華語最佳。

坐下來的時候電影已經開始了，葛優飾演的黑幫大佬陸先生和趙寶剛飾演的工人頭目周先生在對話，因爲聽說電影很難懂很意識流所以目不轉睛地看完。看到最後葛優脫帽做耶穌受難狀的時候還有些意猶未盡。

故事沒有那麼難懂，人物也沒有那樣複雜，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導演有意爲之，因爲剪輯的時間線比較瑣碎，所以電影畫面處理得格外乾淨。人物多以半身和麪部的大特寫爲主，陸先生走在全家血泊中的長鏡頭、被囚禁在地下室的小六和戰亂後的上海用到了大量的俯拍，有一種上帝視角的宿命感。如果說《琅琊榜》被人拿出來當構圖範本，那《消亡史》隨手一截都可以。

除了畫面，每一個人的臺詞都很簡練而且有弦外之音，沒有一句是廢話。電影的很多伏筆已經被網友挖得快一絲不掛了這裏不多贅述，非專業人士寫不出深刻的分析，只是觀影時不斷地浮現另一部電影的畫面和人物，做一個簡要的比較。

那部電影叫做《色，戒》。

飯桌VS麻將桌

中國最有看頭的兩張桌子

2007年《色，戒》剛一上映，就因爲湯唯和梁朝偉的大尺度牀戲引來了不少爭議，最後遭到了有關部門狠剪，在大陸以閹割版示人。後來有網友寫出了詳細的人物分析，表明這部電影的內涵和價值絕不在被刪減的十幾分鍾牀戲裏，說沒有牀戲就看不懂的都是在耍流氓。

《色，戒》劇照

比起大衆喜聞樂見的牀戲，《色，戒》中佔據了最大篇幅的其實是麻將戲。很多人物關係和情感變化都在這幾場麻將戲裏。幾位太太的身份背景，與易先生的曖昧關係以及易太太對一衆“姨太太”的態度，都在那幾雙纖纖素手上的鑽戒和麻將桌上來回傳遞的眼色裏交代得一清二楚。

看上去聊得無非是誰的戒指更大更美更難求，其實說來說去都是“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的薄命唏噓，犯不着羨慕誰也犯不着譏諷誰。

到了《羅曼蒂克消亡史》，咱不打麻將，咱喫飯。我第一次在電影裏看到這麼多喫飯的戲，而且喫的還這麼香，更可貴的是一點都不覺得多餘，少一頓都不行。

開篇第一場是陸先生和工人頭目周先生會面，不想聽了，陸先生讓喝茶，不想說了，陸先生讓上喫點心。於是幾個人坐在素淨的茶館裏，就着白粥喫小籠，看似喫得專注，實則各懷心思，而周先生尤其忐忑。

馬仔們一上樓，陸先生就知道事情辦妥了，吩咐把桌子撤掉。可口的早餐換成了一截血淋淋的斷臂，交代清楚的周先生被拉到荒郊埋了。這是第一頓飯，喫完就沒了兩條命。茶樓沒有被弄髒，但是看不見的地方到處是血，到處是殺戮。

接下來是倒敘，一大家一起喫飯，慶祝小六出演電影女主角，這段很有看頭，首先是章子怡飾演的小六的大段敘述，大意是這樣：

我問導演，導演，我是怎麼死的呢？自殺呢？還是別人殺的。

導演也糊塗了，他說我可能沒死，歷經千辛萬苦最後活了下來。

這裏就說出了她的命運，到最後她也是活了下來，而且真的是歷經了千辛萬苦。不過這段似乎還有層隱喻，演藝圈從三十年代就是如此，有錢權做靠山，沒演技也可以演女主角。也不知道這是在諷刺誰。

《羅曼蒂克消亡史》劇照

接下來王媽上場，當着那麼多人的面看似在和陸先生說悄悄話，慢慢卻是用正常的音量談論殺手和殺人，說起這些和說起買菜一樣輕鬆。而一桌人旁若未聞地喫飯，包括女眷。大家身處這樣一個家庭，生生死死的都心知肚明，前面的滅門和這廂的大團圓一對比，真是犀利的讓人心驚。

小六浪蕩成性，把綠帽子戴到了王老闆頭上，惹了麻煩第一個是請陸先生救她，給王老闆說情留她一命。這場飯看上去簡單，喫得心累。

陸先生坐在一邊，王老闆在喝粥，旁邊一副空碗筷，他沒敢坐過去。到王老闆開口問他要不要一起喫，纔過去小心翼翼地喝粥，到老闆說“那就不殺，我說不殺的”，這時他的神態舉止才鬆弛下來。葛優大爺的演技誰不服？

日本人渡部娶了陸先生的妹妹做媳婦，和大家一起喫着上海菜，說着上海話，在飯桌上談及日本問題大義凜然地說“我肯定是保護上海”，但是獨處時卻都是日本做派，精心經營着一家日料餐館，連喂貓喫的都是日料。後面還把小六囚禁，玩了三年本媳婦“養成記”。披着人皮的狼，也不過如此。

除了這幾場，還有在妹夫餐廳喫着飯上一秒談判下一秒團滅的戲，王媽給戴先生做說客和吳小姐喫點心的戲，吳小姐和陸先生喫着重慶菜唸叨上海菜的戲，小六被囚禁期間一邊喫飯填飽肚子一邊陪睡維持性命的戲……人的情感變化和環境的動盪都在這一頓頓飯裏呈現了出來，真是不得不感慨好一齣舌尖上的上海灘啊。

陸先生VS易先生

自身難保，奈何多情

在《色，戒》裏面，易先生身上那股子變態的狠辣被梁朝偉演繹得淋漓盡致，他演的是個殺人如麻的特務頭子，誰的命都沒有他自己的重要，王佳芝顫抖着雙脣說出的那一句“快走”，他看向王佳芝那一眼裏，有震驚、有恐懼、有怨恨，也有感激和不捨。到了最後王佳芝被行刑，那顆血紅的鴿子蛋散發着奪目的光芒，他一個人坐在那張牀上，能看出來是有情的。

多可怕，一個滴水不漏的特務頭子，差一點死在一個小女孩的局裏。可是到底還是他贏了一條命，輸了一個人。

《色，戒》劇照

到了《羅曼蒂克消亡史》，葛優的陸先生從容、坦蕩、正經又多情，做着殺人的勾當舉手投足間卻優雅又浪漫，維持着上等人該有的風度。他愛慕大哥的女人，可對於一個黑幫大佬來說，保住這個人也是需要勇氣的，帶她走那是不可能的。他去找王老闆的時候我真擔心對方隨時掏出一杆槍來，怒吼一句，”連你他媽也敢打老子女人的主意？”

可是不會的，犯不着爲了小六傷了哥們情誼，畢竟對於他們來說那也不過就是個女人。

小六和各種男人逢場作戲，對他又何從考據真心呢。可他就願意冒着忌諱干涉大哥的家事，雖然自己不能帶她走，但是也希望她能離開這是非之地到北方。

《羅曼蒂克消亡史》劇照

我只知道大家隨隨便便裝裝新潮，裝裝風流，就你是真花癡。

這句裏的寵溺啊，從葛大爺嘴裏說出來，有一種不正經的深情。

在所有有血緣關係的人都離他而去的時候，他還是找到了她。看她朝着自己行了一個日本女子的禮，然後又收住。那一刻說什麼都變得多餘。

他要報仇，還要帶着小六一起報仇，換做別人可能削尖腦袋就去和人搏個你死我活，他沒有。他只是讓渡部在臨死前體會一遭兒子先於自己死掉是什麼滋味。他沒有拳腳相加，也沒有自己動手，只是壓抑着巨大的恨意，用極其平穩的語氣說了一句：

你怎麼能不死呢？

至始至終他從未沾過一滴血。易先生的狠厲寫在臉上，陸先生的狠藏在心裏。易先生枕頭下沒有槍就不敢睡，而陸先生短髮長衫，只是個讀書人模樣罷了。除了這些，兩部電影中看似配角的一些角色都是關鍵所在，他們的身份、情感也都有很多特別的安排和隱喻。當然了，包括那些不得不說的牀戲。

有人說這部電影這麼血腥，哪裏羅曼蒂克了？其實一直都很羅曼蒂克，這種羅曼蒂克不是鮮花紅酒夜上海，而是戰火紛紛裏一點血性的堅持吧。

只是那樣一個世道，再多的羅曼蒂克也還是要消亡。

《羅曼蒂克消亡史》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