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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三月,媽媽把我留在老家的書信寄來,它們誕生於我的學生時代,像一塊塊膠帶,將我不那麼完整的記憶拼起來,讓我想起一些久不聯絡的舊友和曾經比天大現在付笑談的往事。

我在那篇文章裏回憶了很多人,卻唯獨對與我通信最多的一位隻字不提,她叫小熊,是佔據了我16歲“好友”那一欄的姑娘,之所以對她閉口不談,是因爲我倆之間有一段“懸案”。

我小學時代有一個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好到可以分喫一張辣片(一種零食,辣味豆製品,一毛錢一張),買了東西只要說是對方送的爸媽就不會再追究,但年歲漸長,我開始意識到我們兩家的經濟條件有着巨大的差異,這讓我面對她的時候難免自卑。

後來她去讀了私立學校,而我讀公立初中,課程進度不一樣,身邊的人也不一樣,自然而然就淡了。曾經說好一輩子做朋友的我們,在13歲就學會了食言。

當世界小到只能容下我倆的時候,我倆親密無間;當世界大了,可選擇作爲朋友的人多了,我倆的友誼也就戛然而止。很多年後我倆在同一所大學碰到也沒有再續這段情誼,在彼此空缺的多年時光裏,我們沒有盡到朋友的義務,似乎也不該去要求彼此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那實在是太虛僞,我們是半個大人了,可還不全是,還不至於爲了“多個朋友多條路”這種話而違逆本心,昔日好友又如何,淡了便是淡了。

直到現在,我們從來也沒有因爲借錢、朋友圈集贊或者其他現實問題而不得不與對方拉近乎,就這樣徹底成了對方既不會刪除也不會聯繫的好友,安安靜靜地存活在對方的微信通訊錄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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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這段故事在前,我對友情的來去看的比同齡人要淡,我很早就可以接受人的一輩子有人來有人去這個事實,也不會哭着喊着求什麼人不要離開。

所以當我和小熊共享了16歲最純真最親密的友情而因中考的結束而分開讀高中的時候,我雖然傷感,卻早就有了心理準備;雖然遺憾,卻選擇看淡。我不止一次的想,若我是個男孩子,可能是很花心的那種吧。

但小熊並沒有像我一樣說放就放,她是個極重情的人,她沒有我昔日好友那種“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的默契,而是選擇“死纏爛打”。這讓我更像一個負心漢,更不知如何面對她了。所以我一直躲。從高中開始躲,到大學,再到畢業,她找我,我也冷言冷語,從未熱絡。

不同的人生階段有不同的煩惱,她也是會挑時候,找我的時候,我要麼因爲考試被罵而心情落到谷底,要麼是正在愁我的生活費,或者是面對父母的離婚和折磨死人不償命的新工作。

總之,在我的生活沒有平靜下來之前,她所有期待我回應的招呼都被我忽視了,這讓我成了她心裏的一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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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熊姑娘的故事有些跌宕起伏,她是我從小就要寫進故事的人物,但是那個故事我這麼多年都沒有動筆。

我們的九年義務是小學五年+初中四年,就在中考那一年,小熊從另外一所中學轉到了我們班級。

學生時代的我十足傲氣,初中的時候仗着自己學習好,一般人都不會放在眼裏,不是很熟的朋友永遠不會喜歡我那粑粑一樣的性格,還會覺得我就是一坨又硬又臭的粑粑。

偏偏小熊很無所畏懼,給我發了一個希望做朋友的短信到我媽媽的手機上,還給了我一張摺好的信紙,表達一樣的來意,“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嗎?”嘖嘖,那一刻真的就像小說裏寫的,“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看着那幾個字,欣喜又激動。身爲一個不討喜的人,竟然有人主動要和我做朋友。“好啊,那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朋友了”。

於是那之後,我倆就像熱戀中的人一樣,給對方寫信。儘管多年後,是我選擇去淡掉這段關係,但是把這段回憶小心收好的也是我。因此纔有機會去回看那些可愛到不忍卒讀的信件。

信上大多是關於對中考臨近的忐忑,對我們未來能否繼續做朋友的懷疑和期盼,對一些同學之間發生的小事的記錄,信裏有不少英文,小熊多年來生活在日本,對自己當年的英文水平表示歎爲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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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老家有一個商場,頂樓曾經是兒童樂園,有碰碰車和大滑梯那種,那旁邊有一個速食餐廳,那裏的冷麪很好喫,一邊喫冷麪,一邊聽她給我講述自己初中前三年的故事。冷麪什麼味道我記不清楚了,那些故事我也只是隱約記得幾個名字,但是坐在我對面倒豆子一樣的姑娘,我一直都沒忘。

高中我倆果然分開了,她所在的城市距離我們的縣城要一小時,高考結束之後,我倆一直保持通信,從第二天就給到對方變成了等郵遞員送到收發室。那時候沒有手機,聯繫斷斷續續,高中畢業之後,她帶我去了一次她的學校,我記得自己身上只有二十塊錢,來回的路費是她付的,還請我喫了一頓學校旁邊的麻辣燙,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喫麻辣燙要放糖,後來我每次喫麻辣燙,都要和店裏要糖。

2010年的時候,我們初中幾個玩的好的朋友聚過一次,因爲一個遠在廣東讀書的學霸回來了。那天我們在老家的水壩邊上來了一場BBQ,一起穿肉串的畫面就在眼前,那張合影記錄了我們十年前的青春,那一年我倆還是可以手拉手閒扯的朋友。

猜猜哪個是我,哪個是熊。

倒也不是隻記得喫。只是一些感官記憶會讓人更容易聯想到一個人。除了食物,音樂也容易讓人陷入回憶。

我倆都是天秤座,生日只差兩天,1999年有一部電視劇叫《風雲歲月》,主題曲是蘇永康唱的《愛一個人好難》,裏面有一句歌詞是“站在天平的兩端,一樣的爲難,唯一的答案,愛一個人好難”,這天平二字,讓我對這首歌很有好感,小熊也是,恰好她會唱這首歌,那時候我就總央着她給我唱,不常聯繫之後,不管在任何場合,聽到這個音樂,我都第一個想起她,紅着小臉,坐在座位上,小聲給我唱歌的樣子。

這首歌除了唱愛情之外的所有歌詞,都適用於我倆,“曾經說過的話風吹雲散”。從一座城到兩座城,從兩座城到兩個國家,我倆也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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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國回來給我帶過一條項鍊做禮物,後來不經常回來了,就給我寄東西,可能是當時的跨國快遞太不給力了,物流查詢也不發達,那個東西寄丟了,我總是去我們的校內郵局問,卻每一次都無疾而終。

我當然也很遺憾,可是我的遺憾會讓她更遺憾吧,這樣想着我就裝作雲淡風輕毫不在意這個郵件的樣子,反過來安慰她,卻沒想到這讓她更難過了,誤以爲我根本不在乎她的一番心意。噼裏啪啦給我定下罪來,百口莫辯,那個粑粑一樣的我被氣的原地復活,“好,你要是這麼認爲那你就這麼認爲吧”。於是接下來的幾年,我們就失聯了。

她再出現聯繫我的時候,是大四。我的生活裏早已有新朋友加入,而對她來說,昔日在國內的朋友纔是最無可取代的。她越是看重,我越是惶恐;她越是想要和我追憶往昔,我越是大腦短路。於是那次的通話讓她對我徹底失望了,我從一個任性但溫暖的朋友,變成了一個沒有溫度的,冷冰冰的聲音。原因是我對她的現在太陌生了,而我也不得不承認,在我心裏那個16歲的她,已經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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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畢業後她也曾聯繫過我,但是那時候恰逢我的父母在辦離婚手續,人與人的交往有時候是要講究那麼點機緣,可這種東西那幾年的我倆似乎沒有。我真的如同一個渣男,從來沒有想過要主動聯繫一下這個放不下我的姑娘。

2010年之後,我倆再沒有見面,直到去年我回老家辦婚禮,她恰好從日本飛回來給爸爸過生日。我和螃蟹君在婚禮前一天把所有能來的同學都聚集到一起,喫到一半,我才知道小熊回來了。她叫小熊,一方面是因爲性格比較溫和,總是憨厚的樣子,一方面是因爲她很喜歡那個維尼熊。其實她不知道,我媽總是叫我驢,動畫片裏,驢和熊本來就是好朋友。我每次看到那個驢就想到那隻熊。

所以那一刻我終於勇敢了一回,我讓與她有聯繫的朋友撥通了她的電話,喊她來喫飯。電話裏的她聲音依舊,是很有辨識度的聲音,一如她16歲時那樣。

她很快就來了,帶着一個我不認識的朋友,再看看酒桌上,大半江山坐着的是我的大學好友。人事多變,不管怎樣能見到都很好。第二天一早我出嫁,她去趕飛機,沒能相送,而她幾個月後也回來辦了婚禮,我卻沒能到場。但我看到朋友發的現場視頻,那一臉幸福的模樣真的說明她長大了。

我以爲我倆的故事又要到此完結了,沒想到還有下一季。

7

今年她家的小寶寶出生了,是個小女娃,她主動找我讓我給取名字一些建議的時候我震驚了。也是那時候我才知道,她孩子的爹和螃蟹君同姓氏,她以前在信上說希望我們可以嫁給一對同學,最後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嫁了同姓,也算是緣分吧。

重新加回好友之後,我也很少與她互動,不是對她,而是對各種人都很少主動互動,可能因爲一直在自己的人生裏摸爬滾打,並沒有主動訴說的慾望了吧。甚至有一些社交恐懼,因爲突然找我的人大多是讓我寫個東西,改個ppt,做個策劃這樣的事情,所以我都怕了。

但是前幾天發晚上,她突然找我說,嘿,你知道嗎,你寫的每一條推送,你發的每一條朋友圈,我都認真去看,我倆斷開聯繫那幾年,我以爲你變了,可是再次關注你的生活,我發現你又變回來了。

我說哪有變。是因爲沒怎麼交流吧,就霧裏看花,看什麼都不真實,其實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的性格還是很粑粑。我倆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她也才知道,我還保管着她給我的信件。

那個嘴硬卻心軟的人,一直都是我。那個可以用一句話去哄人卻懶得解釋任由他人誤會的人,也一直都是我。像我這樣的人只適合活在電視劇裏,在現實中少有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因爲我可以輕易在心裏結束一段關係,然後長長久久地記着某個人。

也可能是因爲兒時做了太多剖心給人看的傻事,所以我把我的心縫的死死的,只等一個可以“不解釋也懂”的人。很難等到,大家更喜歡我長大後,看上去活潑熱絡的模樣,所以我以爲再也不會有人喜歡我真實的樣子。

我錯過了這麼多好友,也只有熊不知死活地找了回來,她真的像是一頭不怕蜜蜂蜇的熊,無論如何也要拿到自己中意的那罐蜜。爲了這罐蜜,再多的苦水她都選擇吞掉和無視,然後假裝沒所謂的,憨憨地拍拍我的肩膀,用她特有的聲音和眼神,組合出一張驚訝的表情,彷彿在說:誒,真的是你,你居然還在啊,我以爲你早就走了呢。

我還會很鎮定地,很無所謂地說,對啊,但是我真的沒有在等你。

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是我了。

—完—

經歷 | 嫁到朝鮮族家庭後,我有了一個漢族媳婦的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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