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 年中日合拍電視紀錄片《絲綢之路》,所以中國的考古學家有機會第一次乘直升機到達樓蘭遺址考察。1979 年 12 月 22 日,考古隊發現了一座古代樓蘭人的墓葬。最後發現了一具完整的古代樓蘭女性的乾屍,從此震驚世界。

樓蘭美女復原圖

尤其讓人在意的事有兩件:

第一, 根據檢測,這位女性去世時約45歲,生前身高 1.57 米,血型爲O型,生活在約3800年前。這什麼概念?

這意味着她生活的年代相當於中原的夏朝時期, 當政的是 夏朝第九位君主芒(前1844年---前1787年)

這位樓蘭女性所處時代不僅早於孔子,也早於紂王,姜子牙等我們知道的大多數歷史人物。

第二,歷經近4000年的歲月後,她身着粗質毛織物和羊皮,足蹬粗線縫製的毛皮靴。她的髮長一尺有餘,呈黃棕色, 卷壓在尖頂氈帽內,帽插數支翎。她的膚色紅褐且富有彈性,眼大窩深,鼻樑高而窄,下巴尖翹,具有鮮明的歐洲白人特徵。

但同時對其基因分析卻發現,她的線粒體 DNA 卻是東亞人羣典型的類型。從之後又挖出的其他古人遺體可以看出,(如更青春美麗的“小河公主”),這裏出土的古代人類外表雖然都很西化,但她們的線粒體卻大多是東方的 C 單倍羣。

這是一個東西方混血的族羣。

比前一位更有名的樓蘭美女-“小河公主”

過去,學術界的普遍觀點是,東西方交流起源於漢代張騫打通的絲綢之路。現在,“樓蘭美女”的研究告訴我們,遠在我們有官方交往之前,東亞人種就和白人有交往了。樓蘭與中原王朝的關係

我們首先要先區分兩個概念,樓蘭國,樓蘭古城是不同的。樓蘭古城是樓蘭國(後改名叫鄯善國)的一部分,

經常聽見說“樓蘭消失之謎”,其實主要是指樓蘭古城,而非樓蘭國,因爲公元448年,鄯善國被北魏吞併,實行了郡縣化,所以鄯善國(樓蘭古國)實際是被人爲滅亡的,這點並沒有疑問。

有疑問的,是樓蘭古城因何消失?

鄯善國即樓蘭古國被滅是448年

樓蘭古城殘存的佛塔

目前就考古來看,樓蘭有人居住的的歷史可以向上追溯 2200年至4000多年,而中國官方歷史對樓蘭最早的記載是在西漢初(公元前176年)匈奴冒頓單于寫給漢文帝的一封書信中,信曰:“定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皆以爲匈奴。諸引弓之民,併爲一家”。

從這裏可以看出,樓蘭人也是“引弓之民”,也以遊牧漁獵爲主業,在當時屬於匈奴勢力範圍。張騫對樓蘭的記載是:“少田,寄田仰谷旁國””民隨畜牧逐水草”。可見處於綠洲地方的樓蘭,是個圍繞着樓蘭古城生息繁衍的遊牧民族。(修建城市的遊牧民族其實並不少,匈奴有龍庭,統萬城等)

在西漢張騫到達的時候,這裏已經有樓蘭古城的存在了,這座城大概是這個以畜牧業爲主的小國都城。(還有爭議)

但到公元前126年,出使西域多年的張騫回到漢朝,從此漢朝勢力開始進入西域,樓蘭的情況很快發生了改變。

張騫出使西域

西漢建國75年

因爲樓蘭的位置很關鍵,從西漢的邊疆陽關出國,向西行不久,會到達羅布泊(當時稱蒲昌海),這個中國曾經的第一大內陸湖,在歷史上曾經有五千平方公里那麼大,接近今天整個上海的面積。

而樓蘭城位於羅布泊的西岸,著名的孔雀河從這裏流入羅布泊,樓蘭城在湖和河的圍繞之間。氣候溼潤宜人,水草豐美。

從樓蘭再往西走,會遇到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絲綢之路在這裏繞分成南北兩路繞過沙漠,而無論去北線的龜茲,還是去南線的精絕,都需要先到樓蘭。

樓蘭這個小國是當時西域三十六國中距離漢朝最近的一個,又是可以控制南北絲綢之路的交通要衝之處,所以對漢朝來說,它是與匈奴爭霸,經略西域的第一站。

而樓蘭對於到底在漢與匈奴之間如何選擇一直猶豫不絕,於是在公元前77年,西漢大將軍霍光派刺客傅介子在樓蘭人的接待宴會上將樓蘭王刺殺,隨後聲稱其罪名是樓蘭王多次辱殺漢使。漢朝隨後又扶持了新的樓蘭王上臺。並將樓蘭國名改爲“鄯善”,樓蘭王族遷都,而把自己原先的都城樓蘭城提供給漢朝駐軍使用。

從此樓蘭城和鄯善國成爲漢朝版圖的一部分。

西漢建國166年-氣吞萬里如虎

西漢人進取豪邁,做事大刀闊斧,既然駐軍,也同時大搞屯田來滿足軍需。漢代史學家班固撰寫《漢書》時,樓蘭王國有1570戶人家,共44000口,而西漢在此駐軍的最高峯卻達到一萬五千人。

樓蘭附近的綠洲面積僅有10萬平方公里,如果以每名士兵耕種15畝計算,只需要有一萬人屯田,就可以讓整個羅布泊地區由沙漠綠洲變成塞外江南,從現在出土的農作物,農具,古灌溉渠道遺址以及史料記載的屯田情況來看,樓蘭城的土地都經過了大面積的開荒墾殖。

漢人帶着先進的鐵質武器和農具,用劍與犁來馴服西域。樓蘭也由此從一個遊牧小城變爲農業商業極其發達的絲綢之路重鎮。“立屯田於膏腴之野,列郵置於要害之路。馳節走驛,不絕於時月,商胡販客,日款於塞下”。

可見對漢朝人來說,隨着西域從邊陲變爲腹地,樓蘭絕不是什麼神祕陌生的地方。

曾經繁榮強盛的西漢在公元8年壽終正寢,而接替的王莽的”新朝”沒能掌控住西域,在

公元16年, 王莽派五威將王駿等人率軍征伐西域, 結果慘遭失敗,新莽軍只有撤退到敦煌。放棄了對西域—樓蘭的控制。

公元25年劉秀建立東漢,但立國之初採取退讓的消極防禦政策。 匈奴便乘虛而入,控制了西域諸國,致使西漢以來盛極一時的西域屯田隨之廢棄。

公元74年,恢復了國力的東漢派出軍隊遠征西域,打敗了當地強權車師國,恢復了西域控制,而之後的幾任皇帝對是否要繼續控制西域猶豫不絕,隨着皇帝的更替,有時在西域設置都護府,有時則撤回軍隊放棄屯田,最長的一次中斷了16年,爲了彌補軍隊數量的不足,東漢在樓蘭組織犯屯,也就是將內地罪人及其家屬押往樓蘭屯戍。

到了魏晉時期,樓蘭仍然有中原軍隊的屯田,但規模進一步縮小,魏晉在整個西域的屯田人數下降到只有二千多人,其中一千多人集中在樓蘭,這裏已經成爲中原王朝在西域的最後一點存在。

東漢初年喪失了對西域的控制

從出土的的木簡和紙文書來看,從曹魏齊王芳嘉平四年 (公元25 2年)一直到前涼建興十八年 (公元330年) , 這78 年 間 , 樓蘭與中原的王朝一直保持着緊密的隸屬關係。也一直有駐軍。

之後的歷史裏發生了什麼我們不得而知,不過到公元400年,高僧法顯西行取經,途經此地,卻隻字未提樓蘭城,只是說此地已是“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及望目,唯以死人枯骨爲標識耳”。

樓蘭古城就此消失。

法顯的世代,樓蘭城已被遺忘

從公元330年到400年,這段時期樓蘭遭遇到了什麼?

對於樓蘭城在公元5世紀初變得荒無人煙,最初的地理探險時期的科學家們一般把羅布泊的消失和樓蘭城衰亡聯繫到一起,他們提出“遊移湖”等看法。

而解放後中國科學院新疆分院又多次組隊對羅布泊,塔克拉瑪干沙漠進行多學科考察,考察力度更大,涉及方面更全面,人們逐漸也發現問題不僅僅是自然原因那麼簡單。

比如說,比較流行的說法是樓蘭古城日益缺水導致了樓蘭逐漸被廢棄。但樓蘭的水源爲何會枯竭呢?

缺水

樓蘭位於羅布泊西岸,孔雀河的下游。而孔雀河的水是來自於塔里木河,所以樓蘭就處在塔里木河的最下游,所以塔里木河是否有充足的水源流入孔雀河,這是古樓蘭水源變化關鍵,

在西漢對抗匈奴的戰爭中,西漢穩紮穩打,從敦煌順着羅布泊北緣向西北前進,在塔里木河中游的輪臺,渠犁,伊循等地建立基地,經營屯田,再從這裏向東部天山的吐魯番盆地推進。西域各國先後臣屬漢朝,漢軍在西域的規模越來越大,屯田也越來越多。

到西漢滅亡爲止,屯田範圍擴大到了塔里木河中上游的龜茲,姑墨,和莎車。農業生產的耗水量是最大的,至今新疆的農業生產用水還超過全疆總用水的92%。西漢人對塔里木河中上游的大量水利開發,減少了塔里木河下游流向孔雀河的水量,於是樓蘭開始缺水了。

說白了就是“大河有水小河滿,大河無水小河干”。

人類也曾經抗爭過,水經注記載,東漢時期敦煌人索勵率士卒4000人,橫斷注濱河,引水改道灌溉樓蘭綠洲,據說“大田三年,積粟百萬“。樓蘭這塊地方光熱資源豐富,只要有水,農業生產的潛力是最大的。

但“人定勝天”也有其極限。在魏晉時期,樓蘭成爲西域長史的駐地,爲滿足糧食供應,西域長史在樓蘭古綠洲大興水利和屯田,但卻遠不能滿足墾田灌溉的需求。

樓蘭出土的魏晉文書顯示,有時的孔雀河水量很大甚至出現氾濫,有時卻是水流斷絕,無法灌溉農田。

由於水量不穩定,所以種植的大麥小麥,不能全部灌溉,影響了屯田成果。從不同時期的文書可以看出,魏晉時期樓蘭駐軍的口糧從“日食一斗二斤”(未去谷)減少到一斗,八升,最少時居然只有六升,文書中還不斷出現責令吏士節約口糧的記載。

屯田導致的沙漠化

西漢軍民在起初水源豐富的時候,對樓蘭的土地進行了大規模的墾殖,一度將樓蘭綠洲和開墾的土地,全化爲了農田。但從另一方面來說,樓蘭綠洲就在沙漠旁邊,除去孔雀河帶來的水源以外,氣候乾旱,當地的植物多事,能耐乾旱的胡楊,怪柳等。

現代人知道種植胡楊是保持水土,防止沙漠化的優良樹種。

而屯田軍開荒種地,不可避免的會破壞當地的植被,把防止沙漠化的這些防衛者給清理掉了。

胡楊是抵禦沙漠化的衛兵

更重要的是,從西漢開始一直到魏晉,這種屯田是時斷時續的,而且規模不斷縮小。過去被開墾過的農田由於水源漸漸緊張而被廢棄,在乾旱條件下重新恢復植被又非常困難,於是就逐漸被沙漠吞噬。

最後總結一下:

樓蘭城被沙漠吞噬的人爲因素

樓蘭城的農業開發,正是在西漢時期進行荒地變墾,造成了土地上,原有的經過了億萬年進化演替而留存下來的野生植被系統被破壞。

而開荒後生產的農作物又被人類取走,從而使地表完全裸露。

中上游開發造成下游樓蘭綠洲缺水,以至斷流,新植被無法生長,從而給沙漠化提供了長驅直入的條件。(相關論文:綠洲農業開發與樓蘭古國生態環境的變遷)

(本文旨在爲讀者介紹目前學術界研究成果,觀點全部來自文後所列相關學術論文,請民科退散)

參考論文:

《樓蘭鄯善考古研究綜述》

《樓蘭城的興衰與塔里木盆地環境演變之間的關係》

《綠洲農業開發與樓蘭古國生態環境的變遷》

《東漢西域屯田“三廢三置”與西北邊疆安全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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