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當全世界“失明”,人就變成了野獸

當身邊的疫情開始好轉時,終於有勇氣閱讀若澤·薩拉馬戈的小說《失明症漫記》。

《失明症漫記》

作者:[葡]若澤·薩拉馬戈

豆瓣評分9.0

薩拉馬戈創作這部作品的靈感,來源於一次治療眼疾的經歷。書中沒有地名和人名,彷佛一切都發生在架空的環境中,而故事中的人卻遭受着與我們相似的苦難。

薩拉馬戈“用想象力、同情心和反諷所維繫的寓言”,將瘟疫降臨後現實的殘酷極端化,猶如末世一般的困境中,人性的複雜與黑暗最終浮現。必須承認,閱讀時需要一點點抽離才能不被這種絕望裹挾。

若澤·薩拉馬戈

1998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薩拉馬戈,頒獎詞中提到,他的作品“讓我們把握到捉摸不定的現實”,在這部《失明症漫記》中,我們又將認清怎樣的真相?

01

蟲子死後,毒汁也就完了

故事發生在極爲平常的一天,年輕的日本男子在開車時突然發現,自己失明瞭。

配圖來自小說改編電影《盲流感》

他的失明並非眼前一片漆黑,而是雙眼彷佛被白茫茫的事物覆蓋,“好像在濃霧裏,好像掉進了牛奶海里”。

詭異的失明症令人害怕,在妻子的陪同下日本男子去看了眼科醫生,而這位醫生也表示從未遇到過類似的病症。

出人意料的是,這種失明症具有可怕的傳染性,日本男子在失明後接觸到的每個人,他的妻子,爲他看病的醫生,在醫院碰到的“帶黑眼罩的老人”、“戴墨鏡的姑娘”、“斜眼男孩“,連男子失明時“好心”把他送回家的“偷車賊”都相繼失明。

不明原因的傳染病引發巨大恐慌,“考慮到了單純的衛生問題,也考慮到了複雜的社會影響和政治後果”,衛生部決定將這些感染者和受感染者隔離在一處閒置的精神病院內。

“用所有人都能聽懂的話來說,就是對那些人強制執行隔離檢疫,這是從霍亂和黃熱病時代流傳下來的古老做法,即感染者或者受傳染者的船隻必須遠離海岸四十天,以觀後效……他的意思是說,既可以是四十天,也可以是四十個星期,或者四十個月,甚或四十年,重要的是那些人不得從隔離區離開。”

當隔離不是個“過程”,而變成一種“結果”,政策的背後,是何其殘忍與冷酷。

精神病院內的擴音器每天在同一時間響起,播放着隔離期的各項規定。

在事先未獲允許的情況下離開所在的大樓意味着立即被擊斃,
如若發生火災,不論是偶然起火還是有人故意縱火,消防人員皆不予救援,
如若內部出現疾病騷亂或者毆鬥,住宿者不應指望任何外界介入,
如若有人死亡,不論死因爲何,均由住宿者在圍柵旁掩埋屍體,不舉行任何儀式,
……

“偷車賊”因性騷擾“戴墨鏡的姑娘”而被對方的高跟鞋扎傷大腿,因爲沒有醫療用品和藥物來處理傷口,他疼痛難忍。凌晨,“偷車賊”逃出宿舍,希望站崗的哨兵看到他的嚴重傷勢之後能將自己送往醫院。

然而,哨兵看到盲人“幽靈似的慘白的臉”時害怕地開了槍。如此隨意地處決一個人的性命並沒有讓他自責,反而“因爲出色地表演了好槍法而暗自高興”。

中士說,“蟲子死後,毒汁也就完了”。

失明症吞沒的不僅是眼睛,也讓大腦成爲“視而不見”的擺設。

02

人變成野獸有許多種方法

說不定只有在盲人的世界,一切東西才顯出其真正的樣子。

人類文明的遮羞布被掀開,沒有一雙雙眼睛的監督,有些人的教養與禮數變得岌岌可危。他們不管當着什麼人就隨意吐痰、放屁,甚至隨地便溺,只圖自己輕鬆方便。

醫生不得不踩在一攤黏糊糊的東西上方便,事後連清潔的廁紙都沒有。

“在最後一刻,醫生還是在羞恥心的驅使下把褲子提了上去,等到估量着這裏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又把褲子褪了下來,但已經晚了,現在他知道自己骯髒不堪,想不起一生中什麼時候曾經這麼骯髒過。 人變成野獸有許多種辦法,他想,而這是頭一種。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當被送到精神病院的盲人越來越多,少得可憐的食物成爲了爭搶目標。

即使是盲人,也分“三六九等”,當一批盲人擁有武器,他們就宣佈自己擁有分配食物的權力。

原本免費領取的食物“改爲出售”,想喫飯就得用值錢的東西來買。只有錢財還不能滿足,一個星期之後他們宣佈,給我們送女人來,否則就別想喫飯。

爲了有飯喫,女人們選擇犧牲自己。

“失眠的女人”甚至因虐待而死,“身體像是突然散了架,兩腿間血跡斑斑,腹部青一塊紫一塊,可憐的乳房露在外面,一個肩膀上還有被瘋狂地咬出的牙印”。

女人們爲死去的女人擦洗身體

“我們都是這樣的混合物,一半是冷漠無情,一半是卑鄙邪惡。”

失明是可怕的,但比此更恐怖的是人性的泯滅和毫不遮掩的獸慾。

03

努力不要像動物一樣生活

作家閻連科認爲,薩拉馬戈的《失明症漫記》“在人的醜惡和美好等細碎事物中達到了相當深刻的高度,不光是尖銳深刻的,還是溫情感動的。”

故事中,“眼科醫生的妻子”是唯一一位沒有失明的人,因爲想要幫助照顧丈夫以及其他人,謊稱自己也看不見了,一同被關進精神病院。

在冰冷、無情的精神病院,她的存在就是溫暖。“醫生的妻子”小心扮演着一個因爲早到精神病院而對周圍做過了解的盲人,耐心地向宿舍同伴提供幫助,爲“偷車賊”清洗傷口,帶領大家上廁所,焚燒垃圾,分發食物。

她不厭其煩地告訴我們,如果我們不能完全像正常人一樣生活,那麼至少應當盡一切努力不要像動物一樣生活,她說了一次又一次,宿舍裏的其他人甚至把這些既簡單又普通的話當成了座右銘,當成了警句,當成了學說,當成了生活規則。”

只是,當文明的教化漸漸被遺忘,生活環境越來越糟糕,作爲滿目瘡痍的唯一見證者,她也瀕臨崩潰的邊緣。

直到“盲人匪徒”出現,她同其他女人一樣犧牲尊嚴爲大家換取食物,更有可憐的人因此而送命,沉睡的尊嚴與勇氣終於被喚醒。“醫生的妻子“潛入施暴者的宿舍,用自己偷藏的剪刀殺死了凌辱她的歹徒首領。

現在我們自由了,他們已經知道,如果想再次作踐我們,等待他們的是什麼;
盲人們一直處在戰爭之中,過去和現在都處於戰爭之中;
當時我們害怕,而害怕並非總是很好的謀士;

英雄般的壯舉徹底激怒了“盲人匪徒“,他們不再向盲人們發放食物。當飢餓感佔據大腦,不斷有盲人建議將殺人者送去接受懲罰,爲大家換回食物。

正當“醫生的妻子“準備承認自己是殺人兇手時,“帶黑眼罩的老人”一把抓住了她:

“要是誰敢去自首,我就用這雙手掐死他。在我們被迫生活的這個地獄裏,在我們自己打造的這個地獄中的地獄裏, 如果說廉恥二字還有一點意義的話,應當感謝那個有膽量進入鬣狗的巢穴殺死鬣狗的人。

薩拉馬戈說,即便在最壞的不幸之中,也能找到足夠的善讓人耐心地承受此種不幸。困境最終由“醫生的妻子”放的一把火打破,盲人們衝出了精神病院。人性之中的善意、對道德的恪守、對理智的堅持給予了他們活下去的力量。

04

把眼睛變成朝向靈魂的鏡子

在談到爲何創作出《失明症漫記》時薩拉馬戈坦言:“可能有人會問,爲什麼我毫不退縮地寫出了一部如此冷酷無情的作品。我的回答如下:我活得很好,可是世界卻不是很好。

結尾,所有盲人逐步恢復視力,而“醫生的妻子”卻突然失明瞭。也許這正是作者想要告訴我們的,在處處彰顯文明的社會,在秩序與規則之中,始終存在着對人性的拷問。唯有堅守理智與清醒,即使身處漫長的黑夜,總有一束光爲你照亮前方

盲人們在醫生家中慶祝來之不易的自由

“隨着時代的推移,隨着社會的進化和基因的置換,我們最後把道德感與血液的顏色和眼淚的鹹淡混爲一談,彷彿這還不夠,我們還把眼睛變成了朝向靈魂的鏡子,結果它往往毫無保留地展示出我們嘴上試圖否認的東西。”

正如本書扉頁中所寫:

如果你能看,就要看見,如果你能看見,就要仔細觀察。

——《箴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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