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爬起牀,就發現一位朋友發來一大段文字,感激我在跟他聊天時無意間提到的一件事情讓他的諮詢有了一個小小的突破(他也是諮詢師)。

 

故事是這樣的,在一次聊天裏,我無意間跟他提到我會跟自己的來訪者表達我對他們的看法和感受,以及我是如何看待我們的關係的。


這樣的做法其實還是挺“新潮”的,畢竟我們對於這個人以及彼此關係的感受不一定都是正面的,而把自己負面的感受表達給來訪者。


比如“其實最開始見到你的時候,我不太喜歡你,我的感受是你說話太羅嗦,而且沒有條理”,我們也不知道接下里會發生什麼。

 

但是這樣的公開化自己的想法和感受的過程,往往會拉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因爲我們的感受也許對方早就有所察覺。


我們也許並沒有在言語上有任何表達,但是我們的眼神,肢體語言和所有其他非語言性的東西,早就說明了我們對對方的態度。


當兩個人開始一起反思對彼此的感受和關係時,就是他們開始更深入的瞭解彼此的時候。

 

朋友說,他跟自己的來訪者諮詢了幾次都沒有什麼進展,自己覺得非常挫敗,也能感受到來訪者的挫敗。


所以在最近的一次諮詢中,他把對於兩個人之前諮詢的感受,對彼此關係的感受都跟來訪者分享了出來。


意外的是,來訪者也跟他表達了對於之前諮詢的感受,結果兩個都變得非常放鬆,他能夠感覺到是兩個人關係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我感覺到朋友給了我一份禮物。


真實,讓我們變得更有趣;同樣,真實,纔可能讓我們的關係有進一步的發展,雖然真實同樣會讓我們恐懼,會讓我們害怕失去對方。


現在我好像可以更加堅定的去相信,真實本身帶給我們的巨大力量。

 

-01-

其實正是你的討好,讓你變得無趣

 

歐文亞隆在“愛情劊子手”這本書裏講了自己跟一個叫做Betty的胖來訪者之間的故事(希望親愛的你不要介意,最近我是真的很愛歐文這個老頭子)。


歐文自己對於胖子有近乎極端的厭惡,他特別討厭胖女人,所以當他看到Betty走進他的諮詢室時,就知道自己要開始一場內心的鬥爭了。

 

在開始的幾次諮詢中他簡直要堅持不下去了,每次聊天都是一場煎熬:


他要不斷的跟自己腦中那個揮之不去的評判Betty身材的聲音抗爭,不斷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她講話的內容上,而不是在自己的內心抗爭上。

 

更糟糕的是,Betty的講話讓他覺得特別無聊(她之前的諮詢師曾經在他們的對話裏睡着過),她看起來總是在轉移話題。


每當談到沉重的事情時,她都會故作輕鬆的笑起來,然後想辦法讓對話只停留在表面。


歐文聽到自己內心有個聲音說:“這個女人真的讓我無法忍受----膚淺,沒有思想”。

 

有趣的是,Betty覺得自己是一個“跟誰都聊得來”的人。


她說:“大家跟我在一起都覺得很舒服,因爲我這個人特別隨和。”


 可是歐文知道,Betty說話太過小心翼翼,正是這樣的討好讓她無法跟任何人建立真正的親密。

 

直到有一次歐文覺得他們的諮詢沒有進展,纔跟Betty坦白說:“能不能把你的真實感受告訴我?我感覺到我們的對話一直停留在表面,說實話,你的討好會讓我感覺到無聊。”


 他開始讓Betty更好的表達自己的感受,讓她學會把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東西說出來。

 

後來Betty真的開始學會表達自己,歐文驚喜的發現,她其實是個很有思想,很鮮活的女人。


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歐文對她說的這樣一段話:


“我知道你也許因爲自己胖所以要儘可能的取悅別人,害怕失去關係,但是你發現,正是你的取悅讓你變得無趣。你來取悅我反而讓我覺得你無聊,而當你真實的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時,不再害怕得罪我時,我反而對你越來越有興趣。”

 

歐文又在後面的諮詢裏非常艱難的坦白了對Betty感受的變化:


從他開始對於胖女人固有的厭惡,到看到Betty的堅持和努力,看到她堅持減肥並且減掉了45公斤的成果,慢慢越來越喜歡Betty真實的一面,也越來越欣賞她的整個過程。

 

有趣的是,Betty回應他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對我的感受。你在開始的時候都不肯正眼看我,而且你從來都沒有觸碰過我。” 

 

那一刻我有種深深的感動。這就是真實的魅力。


我不知道在自己的人生裏有多少次曾經我也用着同樣討好的姿態去跟人相處,害怕被拒絕,害怕說出自己的真實感受和想法時,對方的否定或者排斥。


跟Betty一樣,我同樣也會以爲自己“跟誰都相處得來”,可是內心卻有個聲音說:“其實你們的相處一直都是那麼膚淺”。

 

-02-

任何未被表達出來的感受

都會成爲你們關係的最大限制

 

在兩個人的關係中,語言所傳達的其實是很有限的一部分。


我們能夠覺察到彼此非常細微的表情,語調,肢體語言,呼吸,對話的節奏等等,都會給予我們很多語言內容無法傳達的信息。


心理學裏有一個詞叫做自我一致性(self-consistency),指的是我們的行爲和言語跟我們內心最真實的信念,價值觀,想法和感受是一致的。


當我們有這樣的一致性時,我們會給人一種真實的感覺,而這樣的真實,會推動我們不斷深入的去了解彼此。

 

而我們在跟他人相處,尤其是跟重要他人相處時,往往會害怕表達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感受(不管是對對方的感受,還是對彼此關係的感受)而選擇攻擊或者討好的方式。

 

我想起了最近我和爸爸的相處。


我不知道這篇文章他是否會看到,但我還是想在這裏說說最近發生在我們兩個人身上的事情。


其實一直以來我會覺得跟爸爸有距離感,這種距離感並不是我不知道他愛我,或者他不知道我愛他,我想我們對彼此的愛,可能都是相互瞭解的。


可問題就在於雖然我們相愛,但是我們以往的交流卻往往流於表面。

 

爸爸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會問:“你今天中午喫什麼了?你要記得喫水果,喫維生素,還有最近我看到喫什麼什麼會特別好,你買點喫吧!”


 這個時候我內心就有個聲音在說:“爸,我們的對話好無聊,真的好無聊,難道除了喫的之外我們不能聊點別的嗎?”

 

但是我知道,我們這樣的對話是“絕對安全”的,因爲不觸及任何感受,也就不會引發任何的波瀾。


同時我也明白讓一個向來不會表達感受的父親去說出他內心最真實的感受是多麼的困難。


但是我真的很渴望跟這個對我如此重要的人建立連接,真的很渴望聽聽他內心的聲音,雖然我知道這些聲音可能更多的是焦慮,恐懼和擔憂。

 

爸爸在2014年做了心臟支架手術,從此便開始間歇性的有類似驚恐發作的症狀。


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醫院住院,因爲他感覺到自己的冠心病發作了,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


可是往往去了醫院之後沒兩天就出院了,因爲發現沒有什麼臨牀症狀顯示他會有生命危險。

 

事情已經過去了2年,但是父親的驚恐發作或者說死亡焦慮並沒有緩解,媽媽也偶爾跟我抱怨父親是如何的“zuo”, 如何讓她覺得很有壓力。


但她同時又是一個很有力量的人,她也會告訴我她一定會跟父親度過難關,照顧父親的身體和情緒。


說實話,我是會受到所有這些事情的影響的。


一方面我心裏有個聲音在埋冤父親說:“爲什麼退休了你就不能好好生活,爲什麼一定要這麼作?生命如此的有限,我們爲什麼還要浪費?”。


另一方面我又聽到自己說:“Joy,你怎麼能這麼看待自己的父親,怎麼能覺得他做這些是在作呢?”

 

我對父親有評判,同時我又評判着自己對他的評判。


我慢慢覺察到其實是自己的這些情緒讓自己特別痛苦,我也是人,我爲什麼不能容許自己對父親有些不良的情緒和感受呢?


同時,隨着我對自己的接納,我也越來越多的理解到父親的恐懼。

 

好像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退休這個重大的人生事件本來就會觸發我們的死亡焦慮,而這件事情又恰好趕上爸爸的冠心病發作,他也是人生裏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死亡。


本來他還是要工作的,卻因爲心臟的原因不得不停下所有的工作,進入到退休這個階段的人生,這一切都會再一次提醒他死亡也許在不遠處。


我真的不知道在他感覺到渾身出汗,心跳加速時會是怎樣一種恐懼,但是我好像越來越能理解他的那種恐懼,遠遠超越了“作”的範疇,他的恐懼是真實的,是痛苦的,是無法逃避的。

 

終於在前兩天我鼓起了最大的勇氣跟父親分享我這些紛繁複雜的感受和想法,他也跟我說出了他的想法。


他說:“如果我死了,我最擔心的還是你一個人,你這些年都沒有任何進步。” 

 

說實話,聽到這句我還是有點崩潰。


我突然覺得我還是被父親看作是“剩女”,父親會爲我沒有結婚這件事情感到羞恥。


但是我又想到其實父親也是這個社會中的人,我的父親就是生活在他那個時代的人,那種用婚姻去評價一個人價值的觀點也不可避免的會在他身上出現。


同時我也懂得,那是一位父親對女兒深深的關心,那份愛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輕,他在擔心:當他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男人死了,還有哪個男人來愛我?

 

雖然當時我有些難過,但我還是非常感激這樣的對話,至少我們都是如此的真實。


我們都離彼此的心更近了一步,雖然也許我們說的話,都不是彼此最想聽到的。


這遠比爸爸每天只是跟我和顏悅色的說着“你喫胡蘿蔔了嗎?”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所有沒有被表達出來的感受,都會成爲兩個人關係的最大障礙。


正是我們不斷對自己感受的覺察,不斷用最大的勇氣和誠意表達給對方,才能讓關係不斷的向更深的方向發展。

 


-03-

我想讓我們都變得有趣

 

如果你在跟一個人聊天時感覺到無趣,是不是可以問問自己:此刻我在表達着我最想表達的真實感受和想法嗎?


同時我們也可以問問自己:我是不是覺得對方並沒有表達最真實的感受和想法,我是不是可以把我對這段對話很無聊的感受分享給對方,然後邀請她一起討論剛剛發生了什麼?

 

我想每個人生命中的一大主題都是“做自己”或者說“成爲自己”。


但如果我們在與別人的互動中都無法說出自己真實的感受和想法,如果別人看到的我們都是被刻意構建出來的象形,我們的做自己又從何談起?

 

現在我已經慢慢學會跟真實的自己在一起了。


也會有很多來訪者問到我:“你是怎麼看待我的?” 


這個時候,我會把我最真實的複雜或者簡單的感受,用我知道的最溫暖的方式表達出來。


我知道我背後深深的善意和我的誠懇會被對方接收到,所以即使我說出對對方的負面感受,也會成爲我們繼續討論彼此關係的邀請。

 

正是真實的你,讓你變得有趣,讓我們變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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