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們這邊的企業,出口的訂單一般佔到全部訂單的50%以上,原本因爲工人沒辦法復工就導致接到的單完不成,被罰款,剛剛新疫情又被宣佈成國際衛生事件,後面還會有退單,上游的企業們都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亂了套了。曲力在東莞做鞋類的模具加工,規模不如老林的大,廠房只有5000多平方米,因爲租的早,所以房租每平米每月纔不到10元,“租房合同今年到期,可能會漲到十幾元一平方米。

作者/曹蓓編輯/王畢強

農曆正月初十(2月3日),因爲疫情而延期的2020年春節假期結束了。

往年春節復工的第一天,老林(化名)都會提前準備好紅包,發到每個人手裏,聽着機器在“恭喜發財”“開工大吉”的祝福聲中響起,進入生產的旺季。

現在,全廠100多名工人中只回來20多個,上游的家電企業從初四(1月28日)開始就一直在催他開工,他也只能盤算着這幾個人能不能儘快先幹起來。房租、工人工資、宿舍樓的租金算下來每個月要100萬元左右,在這行摸爬滾打了20年的老林已經算是有家底的,但除非馬上恢復生產,否則他也扛不住了。

這一天,曲力(化名)從湖南老家回到廣東東莞,往日熱鬧的店鋪都關着門,街上沒什麼人,這讓他的心也一下子空了。他剛從別人口中得知,這次疫情被定義爲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PHEIC),距離這個消息宣佈已經過去4天。他並不特別明白,但是眼淚立刻流了出來,40多歲的男人,說話都不利索了。

“搞不好真的要賣房回家了。”冷靜下來後,曲力說,“損失我已經預估不到。”

一位分析人士寫道:疫情抗戰打響後,一些企業主擔心疫情防控導致成本增加、交貨延遲、客戶丟失、貸款違約。如今,這種擔心日益緊迫。不少省份規定2月9日24時(正月十六)前企業不得復工。企業主,尤其是中小企業主壓力重重,工資照發、房租照交、利息照付、交貨日期迫近、擔心招工難產能恢復慢導致客戶流失。“若推遲復工復產,一些中小企業的承壓能力將達到極限,商品供應將越來越緊缺……”

“民企、小微企業、彈性薪酬制員工、農民工等受損更大,肯定會特別困難,又是就業主力,財稅貨幣政策應重點紓困。”恒大集團首席經濟學家、恒大研究院院長任澤平在發佈的《返工潮帶來的疫情擴散風險與防控》報告中稱。

“不開工賠錢,開工又怕員工生病被封廠”

跟很多人一樣,老林也是在春節假期期間才知道這次的疫情到底跟自己有多大的關係。

老林自己定義的話,他的企業屬於中型,給上游的大型家電企業做零部件供應,每年的收入超過5000萬元。廣東的順德,除了遍地的美食,還有遍地的工廠,規模大大小小各不相同。

廠裏有100多個員工,都是老林辛辛苦苦招來的,小心翼翼地維護着。

“以前大家說炒魷魚,現在反過來,是老闆怕被員工炒。已經有差不多3年的時間,招工都很困難,尤其對於我們這種私營企業。”他上游的大型家電企業,工人流動性很大,去的人多,走的也多,因爲太累,工資也就每月四五千元,“他們招的大多都是年輕人。”

老林的工人,有一半都跟了他十幾年,不光他這樣,他們圈子裏的私營企業都是如此,“我們一半招工都是夫妻,結了婚有小孩的,爲了喫飯而工作,相對穩定得多。”這些工人的月平均工資比附近的大企業還要高出一兩千元,在大企業犯了錯誤照章辦事、動不動就罰錢的事,我們這裏也極少發生。相反,員工在結婚、生小孩這樣的時候,老林還會隨禮,買房也會借給他們錢,“不然工人跑掉就招不回來了。”

現在這個時候,工人顯得更加珍貴。

陸續回來的20多個人裏,有幾個跟老林說,能不能預支工資,過年把錢都花完了,以爲一上班就會有錢,沒想到遇到特殊情況,現在連生活費都沒有,老林用微信給每人轉了幾百元。

初二(1月26日)的時候,上游的大企業接了一個急單。“他們自己工人都回不來,就給我打電話,讓我向政府打報告看能不能開工,但是我報告打上去,沒通過。沒辦法,我也想賺錢,但是情況不允許。”這樣一來,老林說,上游企業受損肯定很嚴重。

東莞的廠房

“我們這邊的企業,出口的訂單一般佔到全部訂單的50%以上,原本因爲工人沒辦法復工就導致接到的單完不成,被罰款,剛剛新疫情又被宣佈成國際衛生事件,後面還會有退單,上游的企業們都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亂了套了。”

老林的朋友圈,都是生意場上十幾年、幾十年的老交情,這幾天大家都在說,怎麼辦,有人叫苦,有人樂觀。

他算了一筆賬:廠房1萬多平方米,每平米每月房租20元,一個月的房租要20多萬元;工人的工資,每個月要50萬-60萬元;他們工廠包喫包住,所以租了一棟樓提供住宿,400元一間,租了20多間,還有社保,每個工人每月差不多需要700元,“七七八八算起來,加上設備維修、購置,每個月我開門就要差不多100萬元(的成本)。”

所以老林決定,只要政策允許,肯定會開門做生意,不然拖不起。“損失個幾十萬、100萬元我還能負擔,再多誰也受不了。跟那種小廠不一樣,我這盤子大,損失就大,所以不開工肯定不行。”

即便是開工,在當下的情況下,各個環節也會受影響,比如送貨需要身份證,還要測體溫,等等。老林估計,後續這類問題還會很多。

風險?當然是有的,還很大。

在廣東清遠、韶關的朋友,有的工人出現疫情,工廠都封了,“肯定要傾家蕩產的。”他說,“就怕工人裏出現感染的人,整個廠都要隔離,那就完了。”所以他們幾個老闆在商量,是不是要請個醫護人員每天守在廠裏,測體溫。

他想起非典那年,整個廠房的工人都是戴口罩工作,並沒有這次疫情這麼大影響。也正是從2003年開始的三四年內,他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從一個只有幾個人的、給家電企業做流水線的設備廠,發展成現在的三家公司。

這幾年生意不好做,競爭變得激烈,老林也想過收手不做,但是那麼大的攤子,孩子又不接手,他沒辦法停下來。

停不下來只能往前衝,這是老林的性格,相比其他一些同行的猶豫不決、顧慮風險,他決定無論如何都要開工,哪怕以目前的人數看,比較勉強。“如果真的工人之中出現有疫情,到時候再說。”

自己的企業會受多大的影響,他也不知道。“有可能今年一年都會白做了”。

現在的他,除了希望這場疫情能儘快被控制,就盼着政府能減減稅,“我看好多地方已經有政策了,我們這邊應該也快了。”

“損失已經預估不到,可能真的要賣房回老家了”

“情況比想象的好像更嚴重。”曲力深夜給朋友發了條信息。

原本定於正月十五(2月8日)後開工,現在看來開不了了。臺灣的客戶剛剛跟他通過話,說接到通知,不允許進入大陸,所有的訂單都暫停了。“如果2月15號還開不了工,那訂單基本上沒戲了。”

對着不遠處自己的廠房,他拍了一張照片,空蕩蕩的,滿是淒涼。幾天來,他竟然沒能踏進自己的廠房一步,十幾年的熱火朝天,如今戛然而止。

曲力在東莞做鞋類的模具加工,規模不如老林的大,廠房只有5000多平方米,因爲租的早,所以房租每平米每月纔不到10元,“租房合同今年到期,可能會漲到十幾元一平方米。”

春節前,訂單、排貨都已經安排好,所有的樣品,大概七八款已經都在手上,準備年後初六(1月30日),最晚初八(2月1日)就開工,按照他的預期,今年一季度的營業額大約會有200多萬元。

幾年前,他拿出筆錢給夫人投資做製衣廠,產品全部出口國外。而他自己的廠,則一半出口,一半內銷。沒過多久,他夫人的製衣廠規模就超過了他,不過他說,利潤比較低。“這就夠了。”曲力覺得,在東莞有房住、有廠開、有錢花,兒子接受一年20多萬元學費的教育,對於40多歲的他來講,已經很知足。

但是,他春節回到東莞的時候,心裏一下子沒了底,用他的話說,“整個人都空了”。

“除了超市、藥店、醫院,全部店鋪都關了,沒有一個人,整個街都是空的。回到東莞的第一天,他就去了自己的廠房,門口政府派駐的保安不許廠裏留守的門衛給他開門。



曲力說,他也不是沒經過風雨的人,但現在,他真慌了。

這邊的工業區一律不準開工,如果正月十五以後可以正常開工,也不知道工人能到多少。

國內的訂單,還可以協商,因爲大家都知道現在的情況,也都能理解。

國外的客戶情況就複雜得多。他想給國外的客戶發郵件說明情況,對方還在等着發貨。“延期的話,我相信跟他們解釋清楚後是可以的,頂多承擔一部分損失,價格方面打個折扣,大概20%左右吧。但是如果正月十五以後還沒辦法開工,那訂單可能就要取消,損失就慘重了。”

曲力把跟國內客戶的關係稱作“打斷骨頭連着筋”,而國際客戶就是“刀切蘿蔔,一刀兩斷”。

儘管這樣下去最少損失20多萬元,但是跟老林不一樣,曲力寧願損失也不會冒險開工。“二三十個員工,現在都還在老家。這次疫情有很長的潛伏期,如果開工他們都回來,食堂一開,萬一有人感染沒查出來,情況就會更糟,一發不可收拾。”

他收到的消息是,很多比他更小規模的廠子已經撐不下去了,而他還能再堅持一陣子。

說這些的時候,他還不知道,此次新冠疫情,已經被世界衛生組織列爲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PHEIC)。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朋友圈看流傳的文章,說一旦被列爲“疫情國”,後果有多嚴重。他不知道PHEIC和疫情國的區別,也沒有看那些客觀的分析,解釋確實會對出口有影響,但不必過度恐慌。

總之,在得知消息後,他說話都哽咽了。

東莞臨時防疫醫院

原本他在投資夫人的出口製衣廠時,就打算要分散風險,但是很明顯,這次對於製衣廠的打擊,比他自己的廠要大得多,因爲製衣廠面對的客戶都是香港、美國、俄羅斯等地,接下來幾個月,肯定都亂套了。

“很多品牌都在等着上春裝,如果我夫人的製衣廠沒辦法正常交貨,就意味着我們這裏很多類似製衣廠的貨都不能保證,那是多大的規模啊。”他說。

“還好她在年前趕出一批貨發了出去。”情緒穩定些後,他慶幸起來。現在還沒有人提取消訂單,只是一直髮郵件催曲力的夫人,問什麼時候開工,他們只能回覆:盡力。

這麼多年來,曲力一直相信,只要有信念,什麼坎都會跨過去。但是這一次,他說他真的很恐慌,原本很樂觀的人,現在變得很消沉。“損失我已經預估不到了,可能真的要賣房回老家了。”

“國家肯定不會不管我們這些小企業,免稅、免房租、員工的社保,肯定都會有扶持政策,就看誰能扛過去這段最難的日子了。”曲力說。

他並沒有像老林一樣,看到其他地方出臺的扶持新政。

在2月2日蘇州率先出臺政策支持中小企業應對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後,北京、上海、青島等地相繼快速發佈扶持企業新政,主要包括加大金融支持保企業流動性、穩定職工隊伍、減輕企業負擔等方面。

2月5日,北京又出臺“中小微16條”,減輕疫情對中小微企業生產經營影響,包括停徵部分行政事業性收費、減免中小微企業房租、補貼小微企業研發成本,貸款增速不低於20%,對受疫情影響較大,面臨暫時性生產經營困難且恢復有望、堅持不裁員或少裁員的參保企業,可按6個月的上年度本市月人均失業保險金標準和參保職工人數,返還失業保險費等細化措施。

2020年2月6日,一家媒體發佈了線上直播預告,題目是《穿越企業生死線》。

這條生死線,但願老林和曲力,還有更多像他們一樣的小微企業主,都能跨過,因爲在中國經濟中,他們佔據太過重要的地位,那麼多人要靠他們喫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是中國整個經濟和社會的“毛細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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