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般,我們會把源頭追溯到《易經》那裏,“陽爻爲九”,故“九”爲陽數,又因數字當中“九”最大,所以,九月初九兩“九”相重是爲“重陽”,且此日陽氣達到極盛點,數理上說九九歸一,一元肇始,因此重陽節還是個萬象更新的吉祥日子。此外,晚唐以前,詩人們作詩使用“九月九日”或者“九日”的頻率遠高於“重陽節”、“重陽”。

爲什麼九月初九被定爲重陽節呢?一般,我們會把源頭追溯到《易經》那裏,“陽爻爲九”,故“九”爲陽數,又因數字當中“九”最大,所以,九月初九兩“九”相重是爲“重陽”,且此日陽氣達到極盛點,數理上說九九歸一,一元肇始,因此重陽節還是個萬象更新的吉祥日子。這樣看來,九月初九好像就是重陽節或者說重陽節和九月初九語指相同。但事實果真如此嗎?

我們往往會犯一個邏輯錯誤,好像一提到古書古籍,這事兒就顯得很有傳統基礎和歷史底蘊,簡單地說,存在時間越長,文化傳統或者民俗事象就彷彿越有權威感,越是高大上。今日屢屢出現的“擬古”現象正是基於這樣的思路。重陽節也如此,搬出一部《易經》就好像這個節日從一開始就是這樣。《易經》成書於西周,年頭確實夠久,但《易經》成書的時間並不等於重陽節形成的時間,漢代人可以用《易經》,清代人也可以,這也就意味着九月初九隨時都可以進入到《易經》的解釋體系當中,“重陽節”也就隨時都可能形成和固定。

況且,《易經》當中,數字“五”、“七”、“九”均爲陽數,按照上述所說,豈不是五月初五、七月初七、九月初九都是“重陽”了嗎?九九重陽節的命名歸因於《易經》的做法顯然不可取,也絕不是其成立的根本原因。

想要釐清九月初九和重陽節的關係,首先要搞清楚九月初九的獨立性和特殊性。

一、九月初九服菊英以吸收日月精華

大自然的每日每夜、每時每刻都僅僅是普通的一環,時間不會厚此薄彼,然而一旦某個時間節點被人類所感知,進入人類的認知系統,便逐漸會有文化事象的累積和豐富,慢慢發展成爲一個特殊的存在。

中國自古便是農業大國,曆法的制定往往以農時爲依據,以服務農事爲目的。千年前,九月就是人們的重點關注對象,此時正值作物豐收,農事繁忙。《豳風·七月》是《詩經》當中最長的一首詩,全篇以時間爲序盡言農桑,從中我們可對當時的農業生產活動窺探一二。詩中“九月叔苴,採荼薪樗,食我農夫”“九月築場圃”等句分別描述了打穀摘菜並存儲等事。實際上,不管是衣還是食,九月都很關鍵,“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九月絲麻入家,天氣也轉涼,此時農婦們要開始做冬衣爲禦寒做準備了,因此,九月又被稱爲“授衣月”。看來,九月之所以受到重視,最重要的原因當是其與人們的生產和生活緊密相關。

先秦時,除卻農作物,人們還注意到了菊花的盛放。《呂氏春秋》載:

季秋之月......其數九......菊有黃華......命冢宰,農事備收,舉五種之要,藏帝籍之收於神倉,祗敬必飭......

用物候提醒農時是古代中國勞動人民的智慧結晶,並且是常見的紀時手段,最爲出名的如二十四番花信、七十二物候等。在認識自然、掌握自然規律的同時,人們也對時間運行有了大致的概念。菊花於九月爛漫,自然承擔起計時的功能。到了東漢末,九月九日採菊之俗業已成型。曹丕《與鍾繇九日送菊書》雲:

歲往月來,忽逢九月九日。九爲陽數,而日月並應,俗嘉其名,以爲宜於長久,故以享宴高會......惟芳菊紛然獨榮,非夫含乾坤之純和,體芬芳之淑氣,孰能如此?故屈平悲冉冉之將老,思餐秋菊之落英。輔體延年,莫斯之貴。謹奉一束,以助彭祖之術。

在這則材料裏,貌似九月初九被解讀爲“重陽”的說法呼之欲出,然而曹丕的目的卻僅僅在於分析九月九日寓意長長久久、延年益壽的原因,他將九月九日餐菊長壽的原因總結爲二:一是九爲陽數,九月九日日月並應,且“九九”諧音“久久”,即長長久久;二是九月惟有菊花燦爛,因其吸收了日月之精華,服之自然延年。此時雖然有九爲陽數的說法,但九月九日的“重陽”概念不曾出現。

二、上重陽清天拜見祖先神

詞彙“重陽”古已有存,其產生遠遠早於被固定到九月初九指稱節日的時間,其本意爲“天”,或者說當時人多用其指天外之天,那裏是最最靠近神靈的地方。

戰國時的屈原極有浪漫情懷,其想象天馬行空,雖然說楚地一貫巫覡神鬼氛圍濃郁,但在他筆下,鬼魅神仙格外玄幻迷人、詭譎瑰麗。屈原在《遠遊》當中講述了自己上重陽帝宮拜訪祖先祝融的經歷,“集重陽入帝宮兮,造旬始而觀清都。”洪興祖補註說:“積陽爲天,天有九重,故曰重陽。”按照他的意思,“重陽”當指九重天。

張衡在《西京賦》中有:“消霧埃於中宸,即重陽之清澄。”中宸是“天地之交宇”,在天地相交處塵埃消散,而到了九重天,陽氣清明。

庾信在《周巳圓丘歌·昭夏》中描述了當時的祭天儀式,管絃交奏,聲勢浩大,辭一開頭就言明瞭儀式的目的——禋祀重陽。

在後世發展中,重陽的神聖意味淡去,常常是指天、天空。唐朝人李賢在爲《後漢書·馬融傳》中“超荒忽,出重陽,歷雲漢,橫天潢”的“重陽”作注時,直解其爲“天也”。

於是,一方面九月初九因爲時間與人文的交融而漸漸有了採菊、登高等習俗活動,而另一方面“重陽”也一度成爲人們心目當中的純清之境。

三、作爲節日的重陽

從現有的資料看,九月九日開始被冠以“重陽”之稱最早是在梁朝庾肩吾《九日侍宴樂遊苑應令詩》中,詩云“獻壽重陽節,迴鑾上苑中。”但同時期不見他人用此稱。到了唐朝初期,“重陽節”再次在王勃的《九日》中出現:“九日重陽節,開門有菊花。”到了貞元四年,九月九日被官方定爲固定節日。《舊唐書》雲:

九月丙午,詔: “比者卿士內外,左右朕躬,朝夕公門,勤勞庶務。今方隅無事,烝庶小康,其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三節日,宜任文武百僚選勝地追賞爲樂。每節宰相及常參官共賜錢五百貫文,......,委度支每節前五日支付,永爲常式。”

但有趣的是,被定爲節日的是“九月九日”,此處並未明確提出“重陽節”的叫法。此外,晚唐以前,詩人們作詩使用“九月九日”或者“九日”的頻率遠高於“重陽節”、“重陽”。可以說,九月九日被喚作“重陽”是在唐朝才得以普及,並慢慢成爲常識。

其實,重陽節固定在九月初九以前,實際上並非一日,而是指一段時間,也即並非專指九月初九1天。民俗學者蕭放通過分析指出,重陽節的節日的形成當源於人們對大火星的觀察,自然節氣的變化使得人們感知到從寒露到霜降這段自然時間,並以此爲根據指導自己的生活。後世,經人文附會九月初九被固定爲節日的確切日子,因此有了九九重陽節。這也就是說,九月初九的指涉對象和文化含義從來都不是與“重陽節”完完全全對等的關係。

四、節日命名致使“重陽”式微

如今,“九月九日”早已退出人們的話語,由“重陽”、“重陽節”代替之。“重陽”被用以命名節日不知幸是不幸。如今,一說起“重陽”,人們下意識想到的是作爲節日的重陽,是包含諸多民俗文化的重陽。因着節日的復興,“重陽”鮮活地出現在生活當中。

但與此同時,“重陽”本身的意涵慢慢失去了生存的語境,語義變得單一且固定。但好在武俠小說中的“重陽”依舊保持着擁有獨立性。按照五行說,天地一陰一陽,重陽自然是至陽至純之氣。在天人合一的觀念薰陶下,人體與自然一樣,都講究陰陽調和。那陽氣過盛會怎樣呢?扁鵲認爲會“周身熱,脈盛”,他將這一症狀稱爲“重陽”。

在金庸的武俠小說中,王重陽是響噹噹的一號人物,他有一陽指等神功護體。《九陽真經》中的氤氳紫氣、至陽熱氣、易筋洗髓等也都是由“重陽”本義生髮而來,張無忌中玄冥神掌忍受寒毒煎熬七載,後因習得《九陽真經》成功得救自然不在話下。

“每一種文化和風俗在它產生的時候都有兩個系統存在,一個是操作系統,一個是解釋系統,當操作系統仍然存在,而解釋系統已被人遺忘的時候,則說明此種文化和風俗已傳流了相當長的時間。”

九月九日和重陽是一碼事嗎?是,也不是。重陽節源頭遙遠,採菊、佩茱萸、食餌等節俗的形成經歷了漫長的過程,且“相傳自古,莫知其由。”面對這種情況,人們會選擇借用各種各樣的相關知識來幫助自己理解,並構建一套新的理論解釋體系。時間與人文的結合是偶然,但也是必然,重陽節同樣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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